果不出梁王所料,第二日不到辰时,天光刚刚放亮,就有军卒来报,城下护城河对岸,已经架起了几十台巨大的投石机。
“虽然我这次并没有带军器营,可是燕军之中多有能工巧匠,我将图纸交到他们手中,十几日也做出这些来。”林墓一边看着身旁的木法沙,一只手拉紧了枣红马的缰绳。
木法沙却面色凝重,目光炯炯地望向对面城头。
林墓心道:这世上的男人,别管古今,总归都是一样,有了心仪的人,情不自禁地就要送礼物给他们。这丰都城是他要送给我的礼物吗?
有了巨型投石机,果然是之前不能相比。一顿巨石砸向城墙,摧枯拉朽,就连城下的林墓都有点不忍目睹,城墙宛如一张快被撕烂的破布,落下的灰土如同下了一场大雾。想不到当年他曾极力保护的故土家园,如今却要被他亲手制造的工具摧毁。
木法沙一声令下,纳兰士兵蜂拥而上,扛着云梯冲过了填满沙包的护城河。林墓看着反到有些担心起来,这样的城墙,不会爬到一半自己塌了吧。
其实真心不用林墓担忧,并不是城墙有多坚固,因为士兵们冲到城下发现城墙已经塌了,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城墙里边竟然还有一道城墙。
难怪人家说褚人最善城防。虽然城墙坚固程度有限,可是架不住衣服穿的层数够多呀。这一点就连曾经在这座城住了两三年的林墓也有些吃惊。他只知丰都城分为外城和内城,当初如此设计城防为的是,即使外城沦陷,内城依旧自成体系。可是却没有料到即便是外城的城墙也内有乾坤。
这个世界上摧毁永远比建设容易,如果一轮做不到,那就再来一轮。木法沙显然是生气了,巨型投石机再一次发出轰隆隆悬箱起落地巨响,经过两天的巨石撞击,丰都城的外城墙终于坍塌了一块。
已经红了眼的纳兰士兵再不能被阻挡,十三年之后,丰都城又一次被攻陷。
城头火光四起,城下杀声震天,林墓催动他的枣红马迫不及待地冲进了丰都城。这一次木法沙并没有阻拦,而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侧。
“元帅,我们抓到的俘虏说,梁王府就设在城南,玉桥坊,。”
听到这句话,不等木法沙反应过来,林墓已经催动枣红马向城南奔去。对呀,这里曾经是他的家园。
玉桥坊是因着蔡河上的一座桥“玉桥”而得名。还是褚国都城时,这里达官显贵的别院林立。此时此刻却是人喊马嘶,遍地狼藉。眼前种种如复活了一般从脑海中升起,林墓的一只手狠狠扣住马鞍。
根本不用特意寻找,巷子中正有一队纳兰骑兵正围住一群燕国士兵,双方似已战了良久,几乎个个浑身浴血。为首一人身材高挺,面如冠玉,虽然浑身染血却没有一点惊慌之色。林墓看着眼前这个人,那日在城门口,梁王带着头盔看不清楚,难道眼前的就是阿姐的夫君?
“元帅!梁王抗拒不降。”
“生擒。”
听到这个声音,林墓禁不住心头一怔,他轻咬下唇,提起缰绳上前。
“前面可是梁王?”
前方混战中的人都被这个声音一惊,手中的动作放缓。
“请梁王答话。”林墓提高音量。
“你是何人?”燕国士兵中有人喊道。
“我乃褚人林墓,是梁王妃故人。”
话音未落,突然,旁边砰的一声,一扇角门打开,一名妇人冲了出来,妇人一身燕国女子打扮,束袖短袍,编发垂鬓。林墓只觉眼前一阵模糊。
妇人手中握着一把窄背刀,只对那为首的燕人男子喊道:“还等什么,赶快进府。”
刚才的瞬间凝滞立即被打破,燕国士兵拼杀的更加凶猛。已有一队纳兰士兵早已列阵挽弓。
“不得放箭!”木法沙一声断喝。挽弓的纳兰士兵连忙将拉满的弓弦放松。
林墓不顾一切地跳下枣红马,向着角门扑过去。妇人和那男子早已消失在角门之中,随即外面的燕国士兵将角门关闭。林墓急得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正要先前,却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死死抓住。
“跟我走正门。”木法沙一只手按在林墓的肩膀上。
这里应该是梁王的临时府邸,正门的门额上挂着梁王府的牌子,看上去极新。有士兵已经将大门打开,此时角门处的纳兰士兵已经将燕国人逼的没有还手之力,他们却仍然死死把住那里不放。林墓咬牙,跟着木法沙冲进了正门。
这栋府邸甚是宽敞,想来之前的主人非富即贵。林墓穿过影壁,沿着角门一侧的甬道直入后院。不知为何,这里竟然有种似曾熟悉的感觉。
穿过甬道,是几处院落,士兵们立即分头而入警惕搜找,却没有妇人和男子的影子。林墓越走越觉奇怪,直到冲进了□□的花园,林墓一看便惊得目瞪口呆。院子里有条蜿蜒小河,河上夹着一架水车,中间水榭以远处假山为背,俨然一座戏台。
“这里是当年柳大人的府邸。”紧接着林墓又似想起了什么喊道:“去东边的院子。”
从花园向东,穿过一道月亮门,是一处僻静院落,此时正直隆冬时节,花木凋零,却依然能看出院子里栽种着百花。林墓第一个冲进了里边的屋子里,房子宽敞,分为两进,外进的屋子里摆着一张高大的屏风挡住了后窗。
早有人冲进内间,林墓却直接绕过屏风。他只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身着燕服的妇人正靠在男子的怀里,看到林墓,两人却丝毫不动,只是安然地坐在那里,脸上保持着满足的笑容。
“阿姐!”林墓失声。
妇人瞳孔一紧,禁不住收了笑容,开始打量起眼前一身褚服的年轻男子。
“阿姐,我是阿杉呀!”林墓的声音哽咽。“你丢下不要的阿杉。”
妇人的眼中泛起迷雾般的水光,她张大了嘴:“阿……衫……”
“樱儿,这是你弟弟?”男人看着林墓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和起来。
“阿杉,你……”
“阿姐,这个人是怎么要挟你的?你不用再怕他了,我来救你了!”林墓抬起手刀,指向环抱住妇人的男子。
“你说什么呢?”妇人皱起了眉头,手更紧地抓住男人的手。
“阿姐,我知道你当年是被人所害,为了救我才被送去了燕国人的大营,我当初还怨怪你,是我不好。如今燕国将亡,你再也不用受制于他了。阿姐,这里是丰都,是咱们的家呀啊!我知道你为什么住到这里,这是柳大人的家,你当年经常来找朝云姐姐玩。这里不就是朝云姐姐的琴房嘛?”林墓说的激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竟然还记得。” 林夕苦笑,“阿杉,你长大了,阿姐也真的可以放心了,终于没有对不起阿娘的嘱咐。”
“阿姐,我知道你吃了好多苦,都是为了我。”说到这里,林墓的声音哽咽,然后转向宁令齐:“梁王殿下,这里内外全是纳兰勇士,你放开我阿姐,我保你不死,放你出城。”
“哈哈哈哈哈~~~”宁令齐大笑起来。
“阿姐,他丧心病狂,你赶快过来。”林墓向林夕伸出了手。
林夕却没有抬起手,而是看了一眼丈夫,又看着林杉:“他没有要挟我,我是他的娘子,自然生死都会追随着他。”
“阿姐!”林墓心中大叫:你是被这个人pua了嘛?被迫害者竟然爱上了施害的人。“你是不是跟他有了孩子?别怕,有我在,我帮你养大孩子。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恶魔身上!”
说完这番话,林墓只觉得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完!急得口不择言了。
“阿杉,你有个外甥你也知道了?”林夕笑了,“好,我把他托付给你。你说好了你要帮我把他养大的。”
什么意思?林墓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梁王另一只手中的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在众目睽睽之下插进了自己的左胸。然而就在他身边的林夕却没有半分惊惧之色。林墓脑中警钟长鸣,他疾步向姐姐冲去,却只觉自己的手臂被死死拽住。只是瞬间,林夕抬起一只手在手指间狠狠一咬。
“阿姐,林夕,你怎么可以……”林墓疯了一般挣脱开束缚,扑倒在林夕的脚下。
“夫君,我们在此相识,如今也算是有始有终,你莫要走的太快,等等我。”林夕轻笑,一只手捧起身边男人苍白的脸。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在对着妻子微笑。
“医生,快叫医生。”林墓大哭。
“阿杉,对不起,这一次我又要先走了。十三年前是我不对,不应该丢下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阿姐,你为什么呀!他是燕国人,他害死了阿爹阿娘,他害的咱们所有人无家可归,为什么你还要为他这么做呢?”林墓扑上去推开梁王,抱住林夕。
“阿杉,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了,你就当……当年的林夕早就死了,这些年我是为他而活的,我不会离开他的。害死阿爹阿娘的不是他,也不单单是燕国人,害褚人去都亡国的也不是燕国人,而是大褚自己。”林夕深深看一眼丈夫,转头笑了,嘴角的血汩汩流淌,“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你最爱骗人,这次你不许再骗我了。”林夕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林墓抱住姐姐的尸体放声痛哭,多少怨恨委屈,多少年的隐忍压抑,终究还是一场空。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虐,后边有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