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法沙眉头微蹙,林墓知道他想的和自己一样,如今最要紧的是得到最确切的消息,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芳菲阁。想要在都城里站住脚的琼楼花馆自然少不了朝中的靠山。可是如今全城戒严,如何出门都成问题,又何谈出门作乐。
不光是木法沙一行,客栈里的客人也都被困在了里边。然而这一大票人每天吃喝可不是一丁点儿,所以每日采买伙计还是可以在白天出去的。林墓安排了侍卫跟随采买的伙计出门,回来时禀报,城中别说花馆,就是酒肆饭店都没有开门营业,怕是什么也做不成了。
就这样挨到了五日,戒严解了,贴出了告示:前几日有逆臣作乱,如今一切平复,陛下为安抚百姓,特出此告示。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逆臣贼子为何人告示上并未提及,但消息灵通一点儿的自然知道指的是宁令两叉。难不成这位叱咤北境半辈子的风云人物,已经吹灯拔蜡嗝屁着凉了?
表面上城中戒严已解,可是各道城门却盘查极其严格,稍有可疑立即抓走。有人传闻,这是在防备北大营的官兵哗变南下。一时之间谣言四起,人心动荡。这个消息对于北郡君臣来说是坏事,可是对于木法沙他们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好消息。木法沙与林墓商议,要尽快离开北郡返回草原,将燕国的情况禀报禾汗。
然而,在这个时候出城着实不易,更何况他们这群人都是清一色的青壮男子,势必更加困难。几日来木法沙和林墓跟着钱掌柜早出晚归,想要找到一个稳妥的方法。
这一日,两人又去了芳菲阁,终究毫无收获,午夜时分,两人行走在夜色中都有些身心疲惫。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街巷口上摆着个角儿摊子,一盏小小的油灯,白色的水蒸气萦绕左右,显出十二分的暖意。突然一声咕噜噜的怪叫,两人彼此对视,又看看对方的肚子。在芳菲阁只吃了几口下酒菜,此时已然饥肠辘辘。
摆摊子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老头说自己做的就是这晚间的生意,清汤大角,冬日的寒夜里最是相宜。可是,现在尽管戒严已解,晚上出来的人少了许多,他的生意并不好做。木法沙和林墓在老头简单的摊子旁坐下,点了两碗十香角儿和一碗三鲜角儿。老头很是高兴,一边煮一边跟两人聊天。
“我家那边还流行一种丁香角儿,祛病除味,吃完了,嘴里留香不散。”
“为何我在牌子上没有看到?”
“这里是北地,丁香金贵,我这样的小本生意用不起。”
林墓轻轻叹了口气,的确,他在乐安的时候也吃过这种丁香角儿,出来这一年多却再没有吃到过。
老头见林墓神色,只觉他与自己有了同样感慨,忍不住又道:“我那女儿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吃了,可惜,唉……”
“老爹原来是哪里人呀?”
“我生在越平,后来去了丰都。那一年我们来到北郡,天寒地冻,我女儿发高烧,守门军愣是不让我们入城,最后她就病死在城外了,连北郡的城门都没进来。”老头将两碗热气腾腾的角儿端了上来。
林墓心头一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冬天发热也是寻常的事情,这守门军好生霸道。”
“唉,后来我才知道,北郡城中发生过一场瘟疫,所以从那以后凡是外来之人,生了病都不许入城。”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若是皇城中有人生病,那又如何呢!”
“据说皇城之中如若有人生病的宫人,会被送去郊外行宫。”老头摇头。
摊子上的三个人聊着吃着,却见街道尽头驶来一辆马车,马车行的快,车旁跟着一队官兵,为首一名军官骑在马上,其余人都是一溜小跑地跟着,因为声音齐整,简直不能被忽视。林墓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汤勺,举目望了过去。
那马车由四匹马拉着,车辕宽阔,很是气派。马车越行越近,突然从街角窜出个黑影,后边还追着一个声音:“别跑!”
打头的一匹马受到了惊吓,长嘶一声,前蹄抬起,绑在一起的另外几匹马不知所措,紧跟着乱嘶乱踢起来。马车骤然停住,车身打横,车帐乱晃。
身在两丈之外,林墓都听到了车帐里的人发出的尖叫声,似乎是个小孩。
林墓不觉捏紧手指,人却没有动。
驾车的马夫用力扯住缰绳,口中不住吆喝,马车终于停稳,那为首的军官跳下马来疾步跑到马车旁躬身行礼:“惊吓到王妃和世子了,卑职的罪过。”
随即兵卒将一个少年揪扯着提到了马车前:“大人,就是这个小孩儿。”
少年手中抱着一只小狗,委屈地扭动着身体,可是无伦兵卒如何推搡拍打他,他都用自己的臂膀护着小狗。
“惊吓王妃,阻碍公务,就地处决。”军官厉声。
几名兵卒立即将少年按倒,马上就要拖走。少年已经吓得不能动弹,口中哭喊着“饶命”。林墓侧目正看到木法沙绷紧的脸,如同夜叉出海,眼看就要掀起一场风暴。他心中清楚,此时若与官兵发生冲突,全身而退或许不是问题,可是要想尽快出城就更加难了。然而,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刺目,从小经历过的那些又如何能让这个草原汉子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孩儿就这么被当街斩杀呢。
林墓正要伸手去抓木法沙的手腕,却听见马车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且慢!”
马车里小孩儿的哭声似乎已经平息,车帘被掀起一角,隐约露出女人的侧影。“他还不过是个小孩子,我与世子无碍,大人若为这点儿小事嗜杀性命,岂不是我母子的罪过,传出去,梁王殿下又当如何自处呢?”
那军官似乎有些不悦,却也没有抢白。
“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在街上乱跑,难道不怕家中的长辈亲人担忧吗?”王妃的声音恬静中带着严肃,一字一句,清晰而温和。
“我,我,我的小狗跑了,我是来找它的。”许是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少年还是抽抽噎噎的。
坐在不远处的林墓正盯着马车,脸色却已变得惨白。
王妃:“小狗找到了吗?”
少年:“找,找到了。”
王妃:“那就快回家吧!”
少年:“是。”
“王妃,卑职奉命护送王妃和世子入宫,时辰一刻都不能耽误,不然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卑职吃罪不起。”军官已经不耐烦了。
王妃不为所动:“你放了这孩子,咱们就走吧。”
“遵命。”
车帘放下,官兵跟在马车旁继续向前,少年抱着小狗呆呆地跪在街边,目送着马车转过街口。
林墓豁然起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追了过去,木法沙被这突如其来动作惊住,随即掏了钱放在小桌上也跟着林墓追了过去。马车转了几道弯,走上了一条宽敞的大道,夜幕笼罩下,远处是一座森然肃穆的皇城。
马车继续向前,夜幕凝重,林墓小心地走在路两旁建筑的阴影之下。马车在红漆宫门前停下,远远看着,马车上下来了两个妇人和一个小小的孩童,林墓忍不住又向前走了一段,已经再无东西遮挡,他只得停住,却见一个宦官打扮的男人对着其中装束华丽的妇人躬身道:“梁王妃可算是到了,太后娘娘正等着王妃呢!”
妇人腰背挺直,稍许平静道:“那就烦劳公公引我去拜见太后娘娘吧。”
林墓看着妇人的背影,只见她一步一步向宫门内走去,禁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
“什么人在那?”有人断喝一声。
林墓还未反应过来,只见宫门口一队官兵集结成组向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墓的手腕被一只粗大的手抓住,随即身体也不受控制地被拽着奔跑了起来。身后追赶的人也加快了步伐,同时还不停地叫喊着,可是林墓的耳朵里只有风声掠过,就像是有人还在他的耳畔诉说。
“你阿姐让我们照顾你,她跟了韩国公一家南下了。”
“她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这话说的,她韩国公家的媳妇,带着弟弟算怎么回事呀?”
“你骗我,我阿姐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什么时候呀?大难临头各自飞,她若带上你,人家韩国公家怕是连她也不带了。”
“呜~呜~呜~,阿姐,阿姐,呜~”
……
“林家大小姐没有来过呀!林小公子,是谁跟你说的呀?”
“我,我正生病,照顾我的汪阿婆跟我说我阿姐被你们韩国公家带去江南了。”
“胡说八道,林大小姐跟我们三公子的婚约不是早就解除了嘛?怎么还能跟着我们家呢?林小公子,你可不要乱说了。”
“骗人,你们还给我阿姐!”
“你这小孩儿血口喷人,我们老爷早就带了家眷南下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我一个看家的下人到哪里给你变出一个阿姐来,快滚!”
……
“她为什么要骗我?”
“你阿姐怕你也出事呀。”
“她让我们瞒着你,是你阿姐走的时候嘱咐我,若是她回不来,必是凶多吉少,让我们就说她跟着韩家去了南边,免得你知道了要找那狗贼报仇。”
“官府简直就是畜生,但凡家中有年轻女儿的都逃脱不了。我那日在拉贡女的马车上看见你阿姐也是被他们……”
……
这么多年,茫茫人海,本以为希望渺茫,可是苍天有眼,终究可怜我们这对孤儿。林墓恍恍惚惚,深一脚浅一脚地被拉扯着向前跑,前边是一片街坊,木法沙拽着林墓奔进了街巷,七拐八绕,终于听不见身后追赶的人声,在一处墙根下,两人终于停了下来,木法沙一松手,林墓便瘫倒在地上,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急促的喘气声。
好一会儿,木法沙蹲在林墓面前:“你还好吗?”
林墓只是喘气却不吭声。木法沙搬起林墓的脸,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蒙着一层云,模模糊糊的,月光下,林墓清瘦的一张脸更是苍白的没有颜色。
“那王妃是……”
木法沙还没问完,林墓的眼眶已经潮湿一片,泪水像决堤的洪水,漫过他的眼睑,在脸颊上肆意流淌,可是却没有哭声。
“阿墓!”木法沙看着林墓的眼睛,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他没有说话,就这么搂着怀里的人,林墓冰凉的脸颊贴在他的下颌上,他恨不得把自己怀中的热度都给了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情感即将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