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墓醒来时并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他一动就感觉浑身的疼痛。
“别动,你在发烧。”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居然说的是褚国话。他勉力睁眼眼四顾,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满是皱纹的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阿银伯,我……我这是怎么了?”林墓虚弱的声音问。
“你在暴风雪里晕倒了,现在没事了。”老汉说话时,手握着林墓的两只手不停地搓,他立即用力想要将手抽回,随即只觉得手指上有种刺骨的痒,想要去抓挠,却动弹不得。
“别动,你的手冻僵了,不能直接烤火。”林墓勉强低头,发现老人再用雪搓他的手,自己的一双手也冻得通红。
“大家,投石机……”
“都回来了。”
“对不住,投石机坏了,我不该让大家今天去试……咳~咳~咳”林墓说有点着急,禁不住一阵咳嗽。
阿银老汉帮林墓顺气,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林博士,你好好修养,你才来了几天呀,哪里知道暴风雪的厉害,能保住命就算是长生天保佑了。”
林墓咳的投入,几乎抬不起头,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
林墓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抽手去摸自己的胸口,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不是出门时穿的那件。阿银老汉先是一愣,接着忙伸手到他的枕旁拿起两样东西递到他的手上,一个纸本子,一只布袋。林墓的手还是僵硬的,想要去抓两样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
“等好了再看吧。”老汉帮他把东西再次放到枕边。
这次试炮失败让林墓心中有些沮丧,好在他已经找出原因了。林墓伸出僵硬的手摸了摸纸本,苍白的脸上浮起勉强的笑容。“谢谢阿伯。”
阿银老汉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林墓的手继续搓。林墓正要再问些什么,帐篷的门突然打开,门帘被挑起,一名军官走了进来,来人看了林墓一眼,行礼道:“林博士,将军让我带个人来,由博士发落。”
林墓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个士兵从门外拖进来一个浑身蜷缩成一团的人,那人的身体一直在哆嗦,林墓吃惊地望向那人。
“林博士,你饶了我吧,我就是一时糊涂呀!”那人开了口,原来是营头。
“你只说你都干了什么。”军官低吼。
“我,我只是,我只是……”营头神色闪烁,支支吾吾。
“你不说,我可以替你说。”
“我说。”窥一眼军官的神色,营头瑟缩道:“我明明知道今日天气有异,却,却欺你不知,怂恿你带着军匠出营试炮。”
……
“我,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军官不等营头说下去,厉声打断他。“你没想还是没做?你是自己都说出来还是我替你都说出来?”
“我说。”营头的声音里带着祈求,“我一开始是没有料到这场风雪来的这么猛,你只想着起了大风应该对试炮不利,可是风雪大作,我就,我就动了杀念。”
林墓只觉得额角乱跳,脑袋里似有个东西在交合的疼。
“我不敢,我就是一时糊涂,我……”
根本不用琢磨,林墓明白,为什么一直对新的投石机冷眼旁观的营头今日却这么积极配合他们试炮,为什么试炮还没结束,他就说自己身体不适急着要回营。自己后背上那一记重击难道也是他的所为?林墓看着地上跪着的营头,深深蹙眉。
“带下去,等明日风雪停了押去王庭。”军官命令道。
“将军,将军,我是一时糊涂,再不敢了!打这个营建起来我就在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两名士兵托起营头,他却苦苦挣扎不肯就范。
“等等。”林墓直起了身体。
“你?”本已怒不可遏的军官被林墓的喊声惊住。
“你这么在意军器营,你可明白,军器营是否能造出投石机对于大汗有多重要吗?”
“我,我明白。”营头哭着垂头道。
林墓转向军官:“将军,我有个请求。”
“博士,请讲。”军官对营头怒目,对林墓却很是和蔼。
“我现在身体不便,我想让他带领军匠们改造投石机,就当他是将功折罪,如果改造再出问题,再惩处他,行吗?”林墓渴求地望着年轻军官。
军官面带难色,还没等他说话,营头已经以头抢地,磕头不止地哭喊起来:“交给我吧,我一定做到!”
良久,军官踟蹰道:“须得请示将军。”
林墓明白,他说的将军指的是木法沙。说来也是奇怪,这个人平时总往军器营跑,如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却不见个人影。
这一夜,林杉睡得很不踏实,夜里一直梦魇。梦境中他在风雪中挣扎,只觉一个身影将自己抱在了怀里,好有力量的臂膀,竟然有些似曾相识。第二日天空放晴,林墓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他的手冻伤了,背上还有伤,暂时还不能起身。他将重新计算好抛杆尺寸以及悬箱配重交给军匠们,不知道年轻军官如何向木法沙禀报的,营头还是被放回了军器营,他带领着军匠们改造投石机,军器营的大帐再一次热火朝天,灯火通明。
敏敏不知道是怎么得知林墓受伤的消息,竟然跑来了军器营,而且带来了冬衣和许多吃食。这让军器营里的军匠们禁不住地欢悦。
“林阿哥!”
敏敏进入帐篷,一声呼唤让坐在桌案旁的林墓着实吃了一惊:“公主,你,你怎么来了?”
他正要起身,却被敏敏一把按住。
“你遇到暴风雪,差点送了命?”敏敏看着脸色苍白的林墓问道。
“哪有那么可怕呀!”林墓望着一脸纯真的公主笑道。
“木法沙阿哥说,把你救回来的时候,人都冻成冰块了。”敏敏看着林墓依然红肿着的手埋怨道。
林墓眉梢不可察觉地微微一动:难道是他救我回来的?他醒来后曾经问过阿银伯,是谁救他回来的,阿银伯只说,自己被找来照顾他时,并没有看到有其他的人。
林墓又想起了什么,道:“大汗……”
“你放心,祖汗并不知道,是前日暴风雪,我在祖汗那里没有见到他,后来得知,他一夜未归,追问之下,他迫不得已跟我说了。”公主见林墓松了一口气,又问:“你们中原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风雪吧?”
林墓摇了摇头。
“其实这样的风雪还算小的,总算没有冻死牲畜,过些日子,我们就要迁到南边的草场去了,离你们就更远了。”
“迁走?”
“是呀,我们草原上的人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地方放牧,奶奶说,只有不断地搬家,长生天就会让我们的草场更肥沃,让我们的牲畜更健壮。”
林墓望着这个活泼漂亮的姑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失神。
敏敏见他发愣,忙又解释道:“你不用担心,木法沙阿哥会派人给你们送吃食的。不过过些日子我也要回我父王那里去了。”
“公主不在王庭住了?”
“嗯,祖汗让我趁这几个月回去看看我父王和阿娘。”敏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
“为何要趁这几个月?”
“趁我出嫁前。”敏敏的脸颊浮上一抹红晕。
看着敏敏羞涩的样子,林墓笑了,却笑的有些凄凉,似想起了什么,眼里荡漾起一抹水光。敏敏抬眼看到他的样子心里也是一动,抿了抿嘴,还是问了出来:“林阿哥,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是不是不想让我出嫁呀?”
“……”
林墓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这是谁家的姑娘,这脸大的,一时之间竟让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敏敏失望地叹了口气道:“唉,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们中原人从来都不爱说真心话,我要是这么问木法沙阿哥,他定然说:当然了,全天下的儿郎都不配娶我们小敏敏。”
“哈~哈~哈~”林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阿哥,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中原人就是口不对心,你们对心上人也是这般扭捏的?”
“啊!哈~哈~,没有。”
“没有什么?”
“阿哥又没有心上人。”
“真没有?”
“没,没有。”
“唉,真是可惜了,你长得这么好看,也没有心上人。”敏敏失望地摇头。
也?还有谁这么让公主操心。一个念头晃过林墓脑海。
“木法沙阿哥也没有心上人,你要真是个阿姐,该多好呀!” 敏敏嘀咕一句。
林墓有些哭笑不得。
林墓的伤渐渐好起来,与此同时,投石机的几处问题也被一一改进,终于在它投出的石头将山壁上的积雪轰然撞落的时候,赢得了所有人的欢呼。军匠们终于心服口服地开始按照林墓的图纸成批地打造起了新型重武。
入冬已久,徒赤并没有依照约定将金鹰和马匹送往龙城。扎罕竟也没有再带兵进入草原来讨要。他当然来不了,因为燕国的国都北郡传来消息,燕皇宁令昙驾崩了。
宁令昙生前勤恳耕耘,却并无活下来的子嗣,临终前竟得知自己的淑妃有孕,他却终究没能坚持到胎儿降生。病榻之上他召来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宁令宗宪,将皇位传给他,并让他起誓:如若淑妃产下男婴,定要禅位于他。宗宪自是悲痛欲绝,指天画地,无有不应。
说来奇怪,自那一场暴风雪后,草原上虽然频频降雪,却再无风暴。喀尔喀草原上的牧民自是欢喜,因为这样的气候预示着来年定然草场茂盛,牲畜肥壮。
这一日,阿勒达刚刚回到自己的寝帐,有侍从递上一封书信,信上说,燕使不日将抵达王庭。该来的终究要来。
几日后一队旗帜鲜明的人马抵达了纳兰国的王庭,果然是燕国的使臣。燕使到达之时却并没有等到纳兰国禾汗的列队迎接,不禁气恼万分。一向以来燕国派来的使臣被敬为上使,他们也都是无比的傲慢,从来没有把草原上的粗野蛮人放在眼中。如今竟然遭到如此冷遇,心中已是万丈的怒火,躁动的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不能安坐,只在大帐中踱来踱去。
几乎快到晚饭的时候,突然听见帐外马嘶,有人高喊禾汗驾到,再不能平息的怒火几乎窜上额头,燕使站在大帐中间,满脸的气势汹汹。突然,帐帘分开,禾汗阿勒达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燕使正襟,直直盯向阔步走进大帐的阿勒达,口中高喊一句:“吾皇圣旨,纳兰国禾汗阿勒达跪下接旨。”
阿勒达阔步走到燕使面前,满脸肃然,却没有下跪的意思。他双目炯炯,似两团火焰灼着燕使,燕使被瞪得不由自主地气短,再不能喊出一句。
半晌阿勒达沉稳的声音响起:“新皇何人?”
燕使一下子被阿勒达的气势压得反应不过来,结巴回道:“吾,吾~皇,宁令宗宪。”
“呵!”阿勒达笑出声道:“我当是谁。”
“你,你,如此无礼。”
“我以为天子只有天上的人物坐的,不想竟然也有庸才。”
阿勒达的话引得他身后的侍从们哈哈大笑,燕使的脸色一片铁青,正欲发作,却见侍从们的右手都握在腰间弯刀的刀柄上,他狠狠咬牙道:“禾汗,你,你……”
阿勒达嗤笑一声,转身不再搭理他,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走去。出了大帐,他翻身上马,侍从们也跟着他上马,绝尘而去。
燕使愣在帐中,良久快步追出,阿勒达早已远去,眼前只有马蹄踏起的一片雪雾,他恨恨握拳,却是毫无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林墓:小姑娘不要随便拉郎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