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是长安城最中心的大街，也是最繁华的。

崔羲和牵着马，与苏无名和苏谦并肩行于朱雀大街。她向四周张望，距离她上一次来到长安已过去五年，五年间朝堂之中风云变幻，可长安依旧是那个长安，光鲜亮丽，炫彩迷人。

“十六啊，这就是长安，你师父我入仕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入长安任职呢。”

苏无名抬头望天，过了一会又将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崔羲和：

一身红棕色胡服，腰间别着匕首，肩若削成，腰如约素。长发高高束起，红玉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她是极美的。

雪白的一张鹅蛋脸，眉眼如画；冰肌玉骨，倾国倾城，整个人挡不住的明媚又艳丽。

崔羲和出身于博陵崔氏，今年十八岁，字兮宛，在同辈之中排行第十六，因此亲近的人又叫她兮宛或崔十六。三年前因逃婚从家中出走，遇到苏无名，认他做了老师，教自己断案验尸的本领。

“大唐中心，天子脚下。”崔羲和对苏无名一笑，“师父，这是多少人的梦想。”

“没人不热爱，这盛大的王朝；正如没人不热爱，伟大的长安。看，一切祥和明媚，繁华如梦，越是花团锦簇，它的阴影便越深幽难测。绚烂的大唐就像面镜子，一面歌舞升平；另一面，鬼影重重。”

苏无名微微扬头，不急不缓的语调里带了几丝感慨：“十六啊，人人望长安，人人向往长安，而我，并非如此。”

崔羲和闻言一挑眉，“师父，都到这了，谨言慎行。”

“我怕什么？此乃恩公狄师语录！”

“那你以后再说什么冒犯的话，你都在后面加一句‘此乃恩公狄师语录’噢。我可不想因为师父你掉脑袋。”

“你个臭丫头！”苏无名佯装生气地轻拍了一下崔羲和的脑袋，白了她一眼。

“还有谦叔，你可别连累我俩！”

崔羲和笑得灿烂，连带着苏谦也笑了起来。三人一路到了县尉府，县令元来在县尉府大门口等候。

苏无名自我介绍，又向元来介绍了崔羲和与苏谦。

元来在看到崔羲和时双眼一亮，听到她出身博陵崔氏后更是欣喜，自谦道：“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元来摆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席间崔羲和发现元来总是用一幅打量的目光偷偷瞄自己，那样子不像在看人，而像是在看一件…

物品。

她心中疑惑，所以正迎元来的目光；而后者也丝毫不慌，四目相对时，举杯对她点头一笑。

不对劲。

崔羲和心中的疑惑更浓，散席后她与苏无名说了心中疑虑，苏无名听后却不以为然，只半开玩笑地回应道：

“也许是元县令看你太漂亮，想要帮你在长安寻个如意郎君才会多看你几眼吧！”

“师父！”

崔羲和对他一跺脚，苏无名喝得有些多了，谦叔掺着他，他却还是东倒西歪地站不稳。

“喝喝喝，来第一天就喝多，看你明日怎么上县廨！”崔羲和瞪了苏无名一眼，之后便转身回向自己的房间。

崔羲和离开，苏无名立马松开谦叔的手臂恢复成常态，他望着崔羲和的背影，缓缓张口道：

“小十六的话我刚刚也注意到了。谦叔，我不知道元县令为什么总是看她，如果是看她美丽，那他的眼神可说不上是仰慕；可若是别的…”他迟疑了一瞬，“又是图何呢。”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苏无名等人到达长安的第二日，西明寺便发现了一具女尸。

崔羲和跟着苏无名和谦叔来到西明寺时院子里已站满了人，乌泱泱一群黑铠黑甲，左手举火把，右手握刀柄的金吾卫将寺院团团包围。

崔羲和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被红布包裹起来的尸体，她刚想走近仔细观察一下，却被领头的金吾卫横刀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是何人？”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高傲与冷漠，只是与她对上眼神时，目光却不自觉地闪了一下。

黑夜无光，院子里全靠火把照亮。崔羲和与他离得太近，一抬头，火光跳跃间少女的双眼晶莹透亮，一下就映进了他的眼里。

卢凌风呼吸一滞，就连带着心跳都停了一拍——那张脸不仅是美丽，还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他的失态转瞬既逝，立刻就恢复回了不可一世的状态。

崔羲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身材颀长，面容英俊，气宇轩昂，确实是人群中最出众的一个。

只是这性子…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苏无名已与卢凌风打过一次照面，知道他是个易燃易怒的主，又见他横刀拦着崔羲和，十分担忧小十六哪句话说得不顺他的耳他便抽刀劈了她，于是赶忙上前解围道：

“中郎将勿恼，这是我徒弟。”

“徒弟？”卢凌风盯着崔羲和微微蹙眉，语气略有质疑：“你还能有徒弟？”

“中郎将这叫什么话？苏某当然能有徒弟。”苏无名微微歪头，语气暗显得意。

卢凌风一声嗤笑，“只怕是招摇撞骗来的吧。”

他的语气不屑一顾，又对着崔羲和一抬下巴，语气更是强硬：“你叫什么？”

崔羲和，博陵崔氏最为显赫的第二房嫡出女儿，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般长大，上头还有两个亲哥哥，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活了十八年，就从未见过像卢凌风这样高傲自大、还不懂尊重人的人。

“凭什么告诉你？管得着吗你？”

她不喜欢面前这个人，既然他不尊重苏无名，那她也没必要尊重他了。

“我乃大唐中郎将！肩负着保卫京城与天子的重责！长安县吏属京城，这京城里的每一个人，我都有查明他身份的权利！”卢凌风把着刀鞘的手紧了紧，挺起头迷起眼，一副盛气凌人样子。

“好啊，那这具尸体的身份中郎将查明了吗？还请中郎将告诉我她是谁。”崔羲和直视卢凌风的双眼，十分泰然地怼了回去。

“你！”卢凌风兀然被怼，有些恼火，但他看着崔羲和的眼睛，却一时话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如何？”

崔羲和对着卢凌风挑眉得意一笑，本是嘲讽样子落在后者的眼里却叫他觉得面前的女子就像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娇俏可爱。

卢凌风再次蹙眉，将头脑里的奇怪想法赶了出去。

这世间的女子，就算再出众，也永远都不及他心中的那位。

“真是大胆！”理智回笼，卢凌风的怒火也随之回笼，他将刀鞘抬到崔羲和脖颈处，手臂一伸，刀鞘便架上了少女的脖子。

“你叫什么名字！快快说来！不然本将就以不配合金吾卫办案的名义将你抓起来下狱！”

“哎哎。”苏无名听了卢凌风的话急了，他两步上前握上卢凌风的刀鞘想要从崔羲和的脖颈处挪开，卢凌风却加了手劲，刀鞘一动不动。

“中郎将，您这是干什么呀！”苏无名急切又不解地望着卢凌风，连语速都变快了。

“怎么？不敢说？”卢凌风并未搭理苏无名，而是眯起眼看着崔羲和，语气质疑。

崔羲和闻言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卢凌风。

“我乃博陵崔氏，崔、羲、和。”

崔羲和一字一顿，话语掷地有声。苏无名闻言闭起眼一脸痛惜地转过身，相反卢凌风却直接愣在了原地：

博陵崔氏…崔羲和？！

崔羲和看着卢凌风震惊样子十分不解，她皱起眉，不满道：“中郎将，你听清没有啊？怎么不说话了。”

“崔羲和…”卢凌风喃喃细语，看着名字的主人突然激动，“你是博陵崔氏第二房，定州刺史崔焱的女儿，是不是？”

崔羲和的瞳孔瞬间放大，“你怎么知道？”

“真是你！”

卢凌风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惊喜、激动、欣喜若狂交叉在一起的表情。崔羲和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如此。

“十六。”苏无名拉过一脸懵的崔羲和，背过身，凑近她的耳边，用一只手挡住嘴小声道：“他是范阳卢氏的人。”

“范阳卢氏？！”崔羲和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无名，又扭头看向卢凌风，一脸倒霉懊悔神色的转回头，“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也是看到他才想起来的，之前净想着尸体了。”苏无名也十分懊悔。

“他不会就是我该嫁那个吧？”崔羲和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我也不知道啊！”苏无名闭着眼一跳脚。

就在崔羲和还想再跟苏无名说些自己倒了霉的话时，卢凌风却从她身后一把拉过她，将她拉至自己身前，攥着她的左臂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睛。

是她。

他想起来了，这样漂亮清澈的一双眼睛，从小到大一直未曾变化。

尽管他已有十年未见过她，尽管三年前他求父亲向她家提亲，定下了，她却直接逃婚了。但他确定，他心心念念了十年的人，他三年前就该娶了的人，现在就站在他的眼前。

“羲和！”他笑开了花，“我是卢凌风，范阳卢氏卢凌风，你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