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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观隐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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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一开一合吞没几道身影,连带着声音也被雨声遮掩得一干二净。沈鸿薛撑着伞绕开丹炉,几步就要迈上门前檐下的石台,却在最后一步停住了步。

脚步悬而未决,沈鸿薛心口连同脑袋一起猝不及防绞痛起来,如同被人一刀扎进胸膛正中,疼痛的力度就好像要从中间撕裂扯开一般。握着伞的手不受控制的发起抖来,他攥紧胸口湿哒哒的衣襟往下蹲去,却半途就失了力气,膝盖碰地的闷响震动在耳畔,这感觉熟悉,从前同画魄换魂时候也是同等境遇,只不过多了一场大雨。

他想要握住手上的伞,那柄却还是顺着松开的指节往外滑落,几滴泛着凉意的雨水拍在眼睫之上,他借着最后一缕后仰跌落的力气抬头,耳畔只剩下雨声冲刷山林的轰鸣。

铺天盖地的疼痛在雨里变得麻木,他听见洪荒旷莽的心上有人一声一声掷地有声的叫喊着他的名字。

“沈鸿薛!”

祝焰一手接伞一手捞起人在怀中,他从地上起身,被沿着伞骨甩上脸的水黏住几缕额发在脸侧。他不过慢了一步,从丹炉后方才走过两步来就见着好好的人一眨眼就到了地上去。他把人搂起在怀里,急火烧心跑出两步去,却发觉些什么,冲着那座燃着香火的道观缓缓回过头去。

隔得远时不曾察觉,祝焰凝眸多看那紧闭着的门缝,

一座处在人间最为富庶之地的观,受着最上乘的香火,接受千千万人朝拜礼贺,却从本该福泽深厚的地方挣扎蔓延出一股邪魅的妖气,从门缝里爬行而出,攀援在那荣光万千的匾额之上。

人间多有妄图靠着旁门左道成仙成神之人,大多都中道崩殂,被妖术蛊惑心神,更有甚者被夺去性命,祝焰不是没听闻过人间道观以香火供奉之气佐以些动物骨血来冒充血肉福泽充当功德,企图借此位列仙班,但最后都无一幸免被打下轮回的。传闻听多了,此刻头一回瞧见,反而觉得有些奇妙。

好在这古怪被察觉,细细盘查此后还有的是时间。他带着人瞬间回到绝月楼里的厢房,几下将湿透的衣服全都除去,用被子将沈鸿薛裹成个粽子,最后扯散开头发来借着灵力烘干。

或许是发丝将流淌的力量送进身体,沈鸿薛在发梢还未干透时转醒。神识回来得慢,他扭动两下头,在第三下时发觉自己的发尾似乎被人正握在手心。

“醒了?”

沈鸿薛晕得不明就里,他从被子里腾出一只手来揉揉眼睛:“方才那道观……”

“那道观有问题。”祝焰放开手里那寸发丝,从桌边取来一杯热茶送进他手中,似乎忘记那才被人推却的难堪,极有耐心的同他细细讲起来。

“门口下了咒,除人以外,四界之内别的都进不去那道观。”

“神也不行?”沈鸿薛有些惊讶:“你也不行?”

祝焰有些无语的回他一个眼神,将空了的杯子起身又放回茶案:“这等小咒术要是都能将我拦下,那这鬼界江山尽可拱手送人。”

“神也一样,真当天上那些都是吃白饭的不成?”

沈鸿薛点头,这样想来,那咒防的不过是些小鬼小妖,自己这等半人半鬼就云里雾里撞上了门,才被波及至此。那痛感他不愿回味,刚要敞开被子起身坐去祝焰对坐,就发现自己身上空无一物。他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又看一眼屏风遮挡后被挂上衣架的,尚且滴水的劲装,默默收回手来将被子裹回了身前。

祝焰没注意到他复杂的眼神,只把玩着沈鸿薛方才喝过的小茶盏在掌心把玩:“不仅是咒,那道观最绝的,是留着几缕妖气。”

“怎么来的?”

这源头太多,三言两语说不清。祝焰靠着那一回眸的功夫猜出大半缘由来,顺着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想借着那些供奉香火和死人动物的尸体来炼化出些残次的血肉气来充当福泽功德,却没想到勾当做过了火,入了妖道还未曾察觉。”他忍不住发出声嗤笑来,带着些轻蔑傲慢的意思,沈鸿薛闻声抬头,难得见一次祝焰摆起神官的架子来。

他知道他这耻笑并不是瞧不起妖界瞧不起小妖,而是看不上借着肮脏手段想要平步青云,走入歧途却还沾沾自喜的愚蠢人类。道观他进不去,这线索只能交到他手里去往下挖掘。教坊司那边还没摸清,分工已然明确,他沉声片刻重新开口。

“道观那边,明日你抽空再去一趟。白日里我脱不开身,等入夜后我再进教坊司打探。”

“你?”祝焰从他这话里听出分道扬镳的意味:“你想单枪匹马杀进去?若是又出了什么岔子,我不在,谁来管你?”

“……”

他的确没有让人放心的资格,毕竟方才刚让人从山里带出来。沈鸿薛沉默下去,重新转动脑子想要想出个合理的法子来。

“你好好待着吧。”

从门口到床前蜿蜒着两条衣带坠地蔓延出的水痕,祝焰起身走到房门口,那把收合起来的伞混乱中被划破个边缘,软哒哒的趴下去一条被伞骨分割出的伞面来。

他弯腰将伞拿起,却并未马上迈出大门去。

“索性今夜将道观弄个明白,明日夜里再管别的事。”

祝焰的衣角随着话音消失,沈鸿薛透着重重遮挡的屏风帷幕之中,看到那双沾满了泥点雨水的贴金长靴消失在重朦的纱里。

声音又被屋檐上的冲洗声盖去,沈鸿薛再难入睡,心中层层锁压得他入不了松快的眠,索性就着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靠着床边的墙,睁着眼望向床前那一盏摇曳的火,明明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却好像被火舌吞灭了最软的心尖。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瞬间,是祝焰的声音将他拉回人间;重重的跌落没换来冰冷潮湿的石板地,而是他重新燃起温度的有力臂弯。

他知道回报他的最好方法,却没办法给他最想听到的那句话。诺言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许下容易兑现难,更何况是从一开始便知道完成不了的空口许诺。与其让他尝试落空的失望厌倦,不如从最初就打消一切对欣喜的期盼,起码不会有短暂得到的,如同幻梦一样的瞬间。

他拿起拿把伞,在他眼里就好像放下不久前刚发生的一切,连同那些刺耳的话,伤人的戳穿一起放下,本着一个一笔一划刻下的“安”字,他又要去淋一场本可避免的雨,替他进那个弥散着诡慾妖气的观。

道观还是祭坛,姻缘线还是神位,本都该与他不相干。

祝焰,你可曾后悔过须臾当初那无心的一场搭救?

烛芯中冒起的一缕青烟同道观里不灭的香烛重合,祝焰走进道观正中那拴着许多红绸丝带的香炉前,被一阵风雨刮出来的香灰扑了一脸。他嫌弃的呸了几口继续往大殿里走去。殿里还染着两盏供奉用的灯油,见不着半个人影。他绕开中间的三清天尊像往后走,过了文昌帝君殿,路过城隍将军的壁画,摸索着进了内庭,却还是听闻不见半点人声。整座观里的妖气缠绕弥散得太均匀,他无可奈何,只好顺着大道一路往后走。

这一来一回耽误太多,那方才咽了气的姑娘尸身多半是再见不着,祝焰没想要一晚上吃成个大胖子,顺顺溜溜摸完所有来龙去脉大多痴人说梦。大道平坦宽敞,他索性就沿着这路一路往坡上走,到底了终于得以听闻点人声。

“这怕是不成啊。此等残破躯体,怎可用来炼化福泽之气?”

“这……”

两个男人为难的对视一眼:“主上的只吩咐我们将尸体送来,别的也未曾多说啊……”

祝焰侧身往旁边一绕,两指并拢往眼上划过,眼眸在夜色中瞬间变得清晰无两。他看见高台之上祭坛旁边,方才那开门的小道士同两个运尸的男人对立,身边还站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姑娘的尸体就这样被摆在两拨人之间,被雨水冲散开衣衫的系带,凌乱的偏在一边。

那老道抬起手来,示意身边人噤声。他的脸泛着一种不自然的青白,脸颊下陷,头发高高束起,若不是身上缠绕着浓重的妖气与诡异的脸色,瘦削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他走进那冷透了的尸体两步,一双斜挑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了看那姑娘血色尽失的脸。

“回去禀告殿下,下次别再送来。”

“是。此番谢过道长了。”

两人从祝焰身边走过,手里各自撑着把道观的伞。他向着身后睨一眼过去,朝着那顶端矗立着的祭坛走上前去。

老道蹲下身去,从袖口摸出一根半臂长的银针,他伸手将那女孩的衣衫全都往上拉,直至露出四肢的每个关节。祝焰捏起拳头,想着沈鸿薛对他要将眼光放长远的教导才勉强压住火气,眼见着那根针一下一下刺进每一个关节缝隙之中,老道不急着抽针,将一个青白瓷瓶凑上前去接住那血孔里淌出的血柱。

直至四个关节全都放血完毕,他重新起身,顺着那几步铺着红绒毯的梯阶靠近那铜铸的祭坛边,将那瓶中满满的血全都倾倒其中。

青绿色的光芒在那冷血接触到祭坛边缘的瞬间暴涨腾空,环绕起来盘旋至整座道观上空,随之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腐臭味,却比江南那庙宇里的浓重不知多少倍,祝焰捂鼻的动作已经算快,却还是被那味道冲得浑身一震,忍不住头晕起来,他单手撑住身边的小炉,一双眼睛里骤然引发两簇带着杀欲的火。

这样滔天的怨念,这座原是用来祈求风调雨顺人间和谐的祭坛里不知平白折损多少无辜女子的性命。

祝焰抬头,透过那还未消散的绿色芒焰,看见无数张血泪横流,纠缠撕扯在一起,覆盖着痛苦与悲戚尖叫的,女孩子的脸庞。

以天地为祭坛,至阴躯体血液为祭品,这偌大一座求福鼎,到头来竟是座茹毛饮血的噬人魔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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