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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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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踏进厅堂,立马闻见一股靡靡的暖香。

外面是飞霜严寒,屋里却暖得如同四月,温好的酒香夹杂着鲜花的气味,知州赵轶并几个府衙官员一同笑面迎上来。

“萧常侍,百闻不如一见,原来年纪这样轻。”

“毕竟是萧相公之后,少年英才啊!”

几人巧妙地不去提萧冉的性别,也不和她有肢体接触。

萧冉早就习惯了众人这样暗带打量又装模作样的热情。她笑着,眼睛亮晶晶地巡视了一圈,伸手虚扶了一下这几位。

“几位都是年长于我,赵知州更是我父亲的学生,就不必拘礼了。”

熟料她这一伸手,其中有个年过七旬的老官人竟给骇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老大人颤抖着伸手,活像被夺走了贞洁的良家烈女。

萧冉的笑半分没淡,反而上前一步,关心道:“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老大人身边的学生赶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只差上前一步捂住他的嘴。

“老师今日是有点不适…”学生尬笑道。

东道主赵轶见气氛不对,赶忙道:“诸位快入座,今日有陈年的竹叶青,歌舞也是极好的。”

萧冉满含笑意地冲那位大人点了点头,随后坐上了主位。

“此次太后遣我北上巡查,实则是为了历练。我虽跟着太后多年,却没学到多少真本事,难为她老人家分忧。与各位大人在一起,还请多多赐教才是。”

她斟着酒,看向座下。

方才那老大人正从眼皮子底下窥看着,仿佛萧冉是个什么珍奇物品。

然而看了半天,也不过觉得是位相貌美艳的少女罢了。因为穿着官服,那份艳色被压住些许,红色的袍子又添了些少年得志的意气。

“嗯…”他开口道:“我等在平城,无甚机会面见天颜,见一见太后派遣的使节,也算仰慕圣恩了。”

萧冉转了转酒杯,顷刻间就品出了这话里的意思。

仰慕圣恩。

如今朝堂是谁在主持局势分明,平城这些老顽固却依旧以为天下是世家的天下,皇帝才是他们心甘情愿扶持的傀儡。

“看来大人是不打算问一问太后凤体了。”萧冉可惜地叹了声:“毕竟,只有太后凤体安康,陛下才能在母亲的呵护下长大成人,大人你…才得以仰慕皇恩浩荡啊。”

那大人冷哼一声:“老夫姓张,当年家父随着□□皇帝定天下,张家五代封候,怎么轮到你一个小姑娘说教。”

萧冉单手撑着桌案,想,瞧瞧,说不拘礼,这人还真就不客气上了。

她与张大人对视,真诚笑道:“对,的确是晚辈冒犯了。”

她往身后的狐皮椅子上一瘫,仿佛刚才都是无心之言,说:“都怪我,学人家打什么官腔,扫了诸位大人的兴。”

萧冉一举杯:“各位尽情。”她冲着赵轶道:“我瞧这歌舞寡淡了些,难道是因我在场,大人特意撤了许多好戏?”

赵轶讪讪地笑。

萧冉品了品杯中的琼浆,说:“我的名声,看来还未败到平城来啊。”

她这话一出,底下人也不禁回忆起那些惊世骇俗的传闻来。

虽说传闻终究是传闻,但没有空穴来风的道理。

这位常侍大人在上京,那名头可是响当当。

传说她十四岁时曾于家中邀请了第一位入幕之宾,十五岁时又公然抛了手帕给一位新晋书生。更骇人的是她搬出自家立府之后,夜夜笙歌,那丝竹歌声在京城夜色中回响不绝,遭了许多同僚的弹劾。

但奈何人家有太后护着,又是文渊阁的领头人。一个女子,这样放浪形骸,竟也没有被浸猪笼赐白绫,还好端端地指示起他们来了。

赵轶小心道:“那不然…换一换?”

他自然不是什么正经人,事实上,在座的除了那位张大人和他的学生是平城元老,剩下的都是随着任期调来的过客,互相之间都没必要端着。

萧冉拍手称好,那些舞乐没一会就撤了。

后上来的舞女们腰肢款款,弹琴奏乐的男子们个个白净清秀,衣着清新。

萧冉看着这难得的组合,向赵轶投去一瞥,后者一副恭谨献媚的表情,显然是没有张大人那么硬气。

“阿乐,你过来。”赵轶冲其中一个乐师招招手,叫他给上边的萧冉送果品。

张大人时刻关注着这边的一举一动,张开的嘴还来不及出声,便看见那乐师已在萧冉身边跪坐下来,两人挨得亲亲密密地斟酒说笑了。

“真…真是…伤风败俗!”他哆哆嗦嗦地出列道:“我身体不适,先行回府了。”

赵轶留道:“张大人别啊…这还……”

他追着人一路出了门,最终还是没追回来,只得咂咂嘴,回来接着陪客。

堂中人暗暗相觑,不一会,几个人跟着出列告辞。

他们走后,宴会上只剩下两个门子、一个赵轶的主薄。

赵轶与萧冉脸对着脸,相互瞪了一阵,后者悲伤地说:“看来是我太年少轻狂了,张大人不意与我为伍,改日我去向他登门致歉。”

赵轶忙说:“欸不不不,常侍不必自责。”他冲着其余几人道:“行了,都下去吧。常侍大人心情不爽,有我作陪即可。”

堂中人一空。

萧冉敛了笑,推开乐师,懒懒道:“逢场作戏也不容易,凭白挨了许多白眼。”

赵轶打发了乐师,陪笑道:“无妨,几个老贼罢了,过几日就让他们走好。”

萧冉道:“哦?大人如此自信?平城老牌世家盘踞,你确定能在城外守军反应过来之前成事?”

赵轶道:“在下奉太后之名,在此蛰伏多年,城外守卫里又怎会无人?”

“那便好。”萧冉缓缓道:“这是我为太后娘娘办的第一桩事,必得漂亮些。”

**

转眼间,春日来到,寺中遍山扬起飞花,参禅上香的信客们也钟爱到香山寺来听满山樱语。

只是花瓣纷纷落下,也增添了不少清扫的烦恼。

林忱自出家也有几月了,她逐渐习惯了每日单调的生活——晨起做早课,用一顿清汤寡水的粥饭,接着去住持身边,侍奉一上午的讲经,下午则做庙里分下来的打扫。

许是出于人的天性,她刻意选择了最靠近寺庙权力中心的位置,住持的身边。

毕竟轻省又讨巧的活计谁都愿意做。

只是她这一来,便使得原本侍奉住持左右的小尼姑危机起来。

原是她一个人的好差事,凭这一张巧嘴讨人开心,在其他人面前也有面子,熟料天降强敌,将住持的钟爱分去一半。

这天,林忱照旧清扫住持禅房周围的落花,春日里风还有些料峭,待她清扫完毕,手已冰得僵硬。

静思远远地走来,手里抓了一把酥糖,扬着眉招呼道:“你过来,住持在叫你呢。”

林忱拄着扫把,往手里呵着气,没理她。

静思一阵火大,哒哒地小跑着过来。

林忱把落花收拢,倾倒在路边的沟里。

静思切了一声:“我还当你们这些大小姐都弄那些虚的,葬花葬水…假的很。”

林忱立住,低下头看她,淡淡道:“葬花自有情趣,只是我没这份心情,你也没有。”

静思瞪了她一眼,忿忿起来:“行了,是我不懂风雅。不过呢,再风雅也得干活,去吧,住持叫你以后负责晨晚两次地撞钟。”

林忱欲走的脚步停下,回身微微睁圆了眼睛。

半晌,她摊开手,宽大的僧服在风中飘摇。她自年后一天天地长高起来,又不沾荤腥,因此显得比常人更清瘦一些:“你瞧我这体魄,是能撞得动铜钟的样子么?”

静思以为她吃瘪,满意道:“关我什么事?这是住持的意思。”

林忱抿了抿嘴,眼神有些冷淡厌烦。

住持好好地怎么令身边人去做这些粗使活计,想也知道是她又吹了什么风,住持耳根子软经不起念叨,只好答应了。

另一边,与静思相好的小尼姑们也跑来助阵,七嘴八舌好一阵分说,生怕林忱去找住持哭诉告状。

林忱立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张张面孔。

本以为剃度出家便能安居一隅,比从前清净些,不想我不犯人,人却偏来烦她。

她拧着眉,却没走。自然不是为了听这些没趣的话,她在等人。

此处是佛堂与禅房的交界之处,前方来参拜之人只能到此止步。

果然,没一会,自前边跑过来个小厮,打怀里掏出一封信。

他拨开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子,好不容易才说道:“谁是忱姑娘?我们家鸢娘子叫我来送封信。”

静思等人安静了一瞬,接着炸开了锅。

“鸢娘子…难道是鸢儿?”

“她不是年前才下山吗?这么快得了主人家的宠爱?”

“真没想到,剃了头发也能勾引人,呵呵。”

林忱拆信的手一顿,她自人群中精准地盯住了说出最后一句话的人,正是静思。

对方也在看着她。

“怎么,我又没说你?”静思笑着扫过她纤细的脖颈,白净劲瘦的双手,还有一望而知的俊秀面颊。

林忱把信塞回去,低敛着眉目:“的确。”她说:“只是这句话,你对谁说都不奇怪。只要对方是女人,你的中伤便会起效。”

她慢慢抬起眼来,唇边挂着淡淡的讽笑:“但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此话却又有些不同了。鸢儿不如你漂亮,在庙里时不如你得脸,被亲生父亲送给人做姬妾,偏偏还能派人随意出入。”

林忱的笑冷淡而刺目:“青灯古佛难熬,想来这话是怨气更多吧?”

静思听着这些话,被戳了心窝子,果真气得头晕目眩。

待到反应过来,那些市井污言便一股脑喷出来。

与她一道的小尼姑们也愤然出手,一群正还想涌上前去,林忱趁着小厮还没走,把他往前一推。

小厮也识趣,知道这是娘子好友,于是嬉皮笑脸地左推一把右搡一下地挡着人。

这群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小姑娘便纷纷后撤,眼看着追不到人,只能呸着走了。

静思红着眼睛,远远叫道:“假清高的婊子,活该在寺里待一辈子!”

拦路的小厮听了很纳罕,心道,都已经剃度出家了,难道人人都想学鸢娘子,出去给人家做小?

作者有话要说:太冷了太冷了(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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