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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恻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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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倦这样的想法,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

林忱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五岁时颠沛流离来到平城,随着至亲窝藏于佛寺。

这不是个清静的地方,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她很少出门,平日里陪着她的只有徐夫人,而徐夫人的故事,却还有另一半没有讲完。

月下醉倒,舞于花丛中,这是她;十年寂寞,泯灭于凡尘也是她。

徐夫人从来不提自己的过往,但从她对朝政律令的熟记,再到对诗文经书的信手拈来,林忱便知道,她应该有过一段十分辉煌的过往。

也许曾出入宫廷,长袖善舞;甚至涉足朝局,有过一番伟岸的梦想。

但这十年来,她一天比一天寂寞下去。

林忱记事很早,她隐约的印象里,徐夫人在她年幼时还常常出去走动。可自从来到平城之后,她饮酒逐渐频繁,那双曾握笔执剑的手渐渐荒废。

若不是徐氏每日歇斯底里地要求林忱学这学那,徐夫人也许再不会碰那些心爱的书籍。

每日陪着消沉的人,林忱年少气盛的性子也日复一日平淡下去,她比同龄人更老成,也不对未来抱有什么幻想。

在繁重的课程中,徐夫人会常提起上京的风物,小到那些高门宴席的礼仪,大到如今朝局的变动。

受益于此,林忱得知,自今上继位,太后把持朝政,前朝便设置了一套严密的女官体系,权能甚至在六部之上。

可在其中,却没有徐夫人的位置。

想也知道,上京里必有她不能见的人,也许便是当年的仇人,令她们三人逃避至此。

光阴如流水,其中流言、困苦与细碎磨人的阻碍不断冲击着她们,徐夫人挡在最前面,十年如一日。

林忱猜想,也许她真的累了,所以在某一个静夜里,投身于冰冷的河水,再不愿意站起来。

**

此刻,林忱走出佛堂,扶起满脸是泪的鸢儿,轻声说:“我要回去辞别母亲,怕是不能送你下山。往后须得珍重,不能再这般慈悲心肠了。”

她素日矜傲,鲜少有温柔的声气,鸢儿却泣不成声:“姑娘,我们相处多年。你从前多想下山看看,如今怎么变得这样胆小!”

林忱放开手,失神地想,似乎确实是吧,自己是曾想过仗剑天涯,高歌欢笑。

但连徐夫人都做不到的事,她又怎么能完成。

于是她只拍了拍鸢儿的肩头,在住持与徐官人的目送下离开了夕阳满天的山头。

她踩着雪中埋藏的枯枝,绕回后院。路过的尼姑三两句聚一起,无声而惊恐地盯着她只余青茬的脑袋,完全忘却了议论。

人人都以为林忱苦熬十年,终于要下山做大小姐了,谁想她一刀下去,自己跳入了世上女子最不愿踏入的境地。

林忱无视了这些目光,目不斜视,一路走到自家门前,正好看见烟筒里升起白烟。

徐夫人去世这段日子,一直是她母亲在做饭。

这是她从前从不会做的事,但如今也要拖着病体,学着生存了。

林忱闻到了糊掉的油烟气。

她隔着半开的门,看见徐氏手忙脚乱地掀起锅盖。

这一瞬间,她是有那么一点心酸和愧意的。

然而,在廊下的红辉中,林忱仍然向前,逆光对着徐氏说:“我回来了。”

年纪已不轻的妇人麻木地回头,她眼睛不好,隔着满屋的白气说:“你才回来…我不是说了,你要把书温完!以后用得到…我没有别的什么了,我只能指望你,指望你了…”

林忱脸上痒痒的,她一摸,一滴泪静静地淌下来。

“没有以后了。”她说:“母亲,你的那些妄想,永远不能实现了。”

徐氏沉默着,踉跄着上前来,她渐渐看清了林忱满身的霜雪和一身素色的衣袍,最后看清了她干干净净的发顶。

热气蒸腾的灶间内,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冲出来。

徐氏发疯般地推搡捶打着林忱,完全忘却了自己身为高门贵女的教养。

十年来的希望和幻想破灭,让她本就不康健的身体猝然倒下。

她哭着委顿在地上,林忱两手扶着她,头却平直僵硬地看着前方,无力也无心去安慰。

直到最后,徐氏脱力地倒下,林忱搂着她的头,像是小时候母亲搂着她那样,喃喃说:“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背负着明知不可能的期待,母亲,你可曾心疼我?”

像一个普通母亲心疼自己的孩子那样,把她当成珍宝一样,来对待一次。

这一夜,林忱在炉火的余温中煎了药,把药碗放在了徐氏的枕席旁,然后离开。

山下徐家马上就会派人上来,她不必担心母亲一个人会病倒。

这已是她最后能尽的孝道。

**

几天后,林忱的身份正式在香山寺登记入册。许是她与鸢儿缘分未尽,那家的轿子晚来了几日,她得以亲自送人下山。

这是除夕的前一日,鸢儿换了新衣,头上缠了发巾,甚至在口上涂了些胭脂,看上去真的像是要出嫁的姑娘。

林忱一身灰白袍子,撑伞将她送到山下,说:“真是清闲的日子,若是从前,这个时辰还在读书呢。”

鸢儿叹气道:“若你是真的快活,那倒是好了。”

她与林忱对视几许,接过了伞,正欲朝着轿子走去,不远处的雪地中却突然了出现两个灰色的小人。

那两个孩子衣衫褴褛,大的搀着小的,小脸都冻得粗糙红裂。

鸢儿瞧他们是往山上的方向走去,心里纳罕,又有些怜惜,便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那两个孩子饥饿多日,见了这顶红轿子,便知是有喜事,屁颠屁颠地便跑来了。

“姐姐、姐姐,可怜可怜吧,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鸢儿摸着他们的小脸,想到了自家的兄弟姐妹,疼惜道:“给你们这几个钱,赶快进城去买点吃的。真是傻孩子,讨饭怎么往山上去,如今庙里钱粮不丰,哪会有东西给你们。”

林忱无语地瞧着,心道她这烂好人的性子,真是到死也改不了了。

那孩子感激道:“我们不是去讨饭。”

更小的一个抢白道:“我们去找我娘。”

两人都惊诧不已,鸢儿失声道:“你娘?上面都是出家人,你娘怎么会在那?”

两个孩子不知所措:“我娘的法号是静持,她不常回家,怕叫人见到不好…可是我弟弟还病在家,她已经好多天没回来了…”

鸢儿瞪圆了眼,看向林忱,后者也难得不知所措起来。

她问:“怎么办?”

林忱不自在地别开脸:“我怎么知道。”

远处抬轿子的脚夫已等的不耐烦了,打发跟轿的老嬷嬷来催。

鸢儿边笑着去应承,边回首扯林忱的袖子。

好容易安抚了嬷嬷,她低声对林忱说:“姑娘,我得走了。这一走,不知多少年才能再见,只盼着你做事前考虑再三。”

她隐晦地看了眼雪地中巴望的孩子,说:“良心若不安,怎样都是错了的,姑娘不要后悔。”

林忱看着鸢儿天真稚气的脸,难得动了恻隐之心。

红轿子消失在雪地中,迷茫的风雪越加凶猛,两个孩子被吹得东倒西歪。

林忱扔出一小块碎银,冷道:“回去等着吧,你娘过几日便会回去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隔了很远还能听见两个孩子欢呼雀跃的笑声,像是两只雪地里打滚的小狗,只要能够生存,就已经开心得不得了。

林忱忽而想到徐夫人说过的话。

这世上,人生来被划分成三六九等。有些人只看得到眼前,一旦得势便更加猖獗,而另一些人却始终柔善,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会向下伸手。

若是身处高位者不懂得向下伸手,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的一片地狱呢?

隔着遥远的时间,这问题再次抛向林忱。

她当时觉得徐夫人太过多虑了,她们一介白衣,有什么作恶或者伸手的机会。

可是,如今…她却在徐夫人死后,凭着几个臭钱,随意改变了别人的命运。

哪怕是那人罪有应得,仍不能掩盖她心里的恶。

因为明明是该用来向下伸手的力量,却带来了痛苦。

林忱回头,风雪中两个孩子看到了她驻足,慌慌地给她磕头。

林忱静默着,只觉得一阵心痛。

**

过完了除夕,衙门初三终于有人当值。

林忱知会了住持一声,便下山去了。

她平时不大出门,走在满是人烟的街上,总有中身在异乡的感知。

耳边不断传来叫卖声和小孩子的追逐声,扛着冰糖葫芦的老大爷张开步子路过她身边,晶晶亮的蜜糖在日光下显得格外甜蜜。

林忱在他旁边凝神细看。

“三文钱一个,好吃不贵。”大爷笑呵呵的给她拿了一支,问:“来一个?”

山楂咧着口子,内里是晶莹的红。

林忱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微抬起了嘴角。

她抬手去接,却看到了自己灰白的袖口。

突然,一种无以复加的厌恶涌上来,她缩回手,摇摇头,转身就走。

竟然忘了,自己已然是出家人。

虽没什么敬重神佛的心思,但装出个样子来,才好混日子。

反正她这辈子,也不过就是混日子而已。

林忱整理好脸色,埋头苦走,到了衙门前,两个衙役正在扫洒门庭。

她上前交谈一番,打点得颇为阔绰。

领她去后院的门子热情道:“老爷今日正好有空,小师父你要敬奉法器,可不是巧了么。”

林忱与他一同到后院,以香山寺的名义拜访,共缴纳了三百两纹银与几尊古玩,才商定好把静持提出来的日子。

她素日虽不经手银钱,却也知道,这三百两银子是平城普通人家十年的薪劳不止。

如此挥霍,她自问,又哪里是为了那个老姑子。只不过是她懒得活,所以在空耗钱财罢了。

门内,知州赵轶把玩着刚收来的玉佩。身边的门子说道:“老爷,那位来了。”

“哦?”他敛了神色,将玉交给下人收好:“到哪了?”

“就在府衙门口呢,大张旗鼓的。啧,一个女人,真是不怕丢脸。”

宋轶呵斥道:“小心说话,那是上京来的,太后身边的红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我让你准备的事,准备好了吗?”

门子嘻嘻哈哈,点头道:“包您满意。”

**

另一边,林忱走出庭院,自正门出去,迎头正见到一架华丽似仙鸾的轿辇停在路边。

她这一日里过得憋屈,只想赶快回山,不料出了门,才发现这条街的百姓都被清空了。

历来只有钦差与正三品以上大员外出才会清街,这样大的阵仗,在平城是很少有的。

林忱退到一边,只留些余光在那轿辇上。

从她的角度看去,轿的四面都装点了薄薄的飞纱,车壁则用了绸缎与面防风,轿顶还悬了四只雅致精巧的金铃。

一只黑色的长靴先落到雪地上,上面绣着银色的暗纹,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发亮。

只是尺寸略显小巧,林忱有些奇怪,于是略略抬了抬眼,便见一双戴金钏的玉手亲自掀开了车帘,轿夫压车,那女官人便利落地下车来。

“平城的冬天真冷啊!”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连带着阳光下的飞雪,一直扑到林忱的耳朵里。

从此之后,只要想到这个人,林忱心里便涌起一股冰凉又新奇的音调。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官人。

不知是什么品级,也不知名号,但确确实实让人想要探寻。

于是林忱便没有弯腰,她还想看看。

谁料一旁的衙役先急了,他一面率领门口的守卫恭迎,另一面狠狠压了一下林忱的脊背。

“常侍大人来了,快跪下!”

他的手刚搭上林忱的衣角,只觉得手下一空,转眼这人已经退后了半截。

衙役脑子还没转弯,这一动作反到惹了女官人注意。

她停了脚步,瞧了一眼是谁在喧哗吵闹。

“嗯?”她轻哼了一声。

衙役当即浑身冷汗,扑到地上不敢抬头。

林忱垂着眼睛,手还藏在袖子里,随着他微微躬下身去。

“怎么这还有位小师父。”她的话里没有怒意。

林忱行了个佛礼,正欲告辞。

那女官人反到上前来,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没想到只是路过的缘分,也能见到这样清秀的面相。”

林忱身子一僵,有意后退,女官人又松开了手,说:“难得。”

她笑得温和,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林忱眉毛上的霜雪,然后便把帕子挂在了林忱的手腕上。

“小师父慢走。”

说罢,她自己倒是先抬起了脚。

林忱怔了一怔,一时不察,对方已经走远了。

她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看对方的长相,从这样的距离,她只能瞥见那身红色的官服下摆与裹在外面的黑色宽袍。

待反应过来,心里又骤然的不舒服,仿佛被动地叫人戏耍了一番。

林忱冷淡着脸,百感交集,最终把那帕子团成个团,塞进了袖口。

门内,女官人走着,身边的侍女嗔道:“姑娘,你又随意把手帕给旁人,你忘了上次涟娘训话,还特意骂了你这事!”

萧冉笑了笑,说:“你听她嘴上不饶人,心里其实一直在看热闹呢。再说,你见过比那小师父更俊秀的女孩子么?”

侍女扁扁嘴,说:“在我心里,我家姑娘是上京最好看的姑娘。”

萧冉笑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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