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丝命令自己的行动第二分队接管控制室的权限。
“指挥官。”
第二分队的分队长是位红发女性,有一双明亮而温暖的眼睛,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动作敏捷矫健。她将一份刚打印下来的文件送交给自己的指挥官。
“这是这两天来,班指挥官下属分队对整个系统的盘查。”
“他们在试图突破地下设施的防卫系统吗?”
“是的,但防卫系统没有任何损伤,而且总控制室的系统反应也非常快。”
“林恩的人有参与吗?”
“有。”第二分队长熟练地打开了自己的平板,将此前的监控视频调出来。
“这些得让安娜……卡斯托尔教授和亚布里艾尔博士过目。她们是这个观测站的真正管理人,她们才最熟悉这个观测站的系统。”妮丝沉下眼神,“分队长……把这份文件送过去。”
“是!”
“等下——”妮丝仔细思考了一下,“你还要请亚布里艾尔博士检查系统的安全性能。”
“遵命。”第二分队长马上出发。
“这个地方,人也太多了点。”妮丝不由得抱怨了一句。
哪怕卡斯托尔不加入,班一个人也敌不过她和克鲁伯斯。
但问题在于,班是持令而来——而签署了这份命令的人,就算是塞伯罗斯总监也必须要小心应付。
“一个小小的观测站,竟然引来这么多人。”妮丝嘲讽地笑了。
这时,耳机里传来两声极轻的击打声。
班的下属们撤出总控制室之后,只能去档案库与书库。
交接时由于两方的指挥官都在场,因此所有人都加快了速度。班看着妮丝指挥的行动分队,觉得分队长都有些面生,不像以前合作过时碰到的那几位。
“你的行动队动作很利落。”班拿出了自己的雪茄盒。
“我不喜欢烟味。”妮丝面无表情地说道,“而且,这里是观测站的禁烟区。”
她看到了地板上乱七八糟的脚印与灰尘、还有其他一些细小的垃圾,不禁皱了下鼻子。亚布里艾尔的心情为什么会那么糟糕,她多少能有些体会了。
“哦,我忘记了。”班轻松地说道,“我听说,夫人将清理行动部门的权限下放给你了?”
“你只是听说这件事而已?”妮丝转过头来,故意表现得有些惊讶:“我怎么觉得班你的耳目不应该如此落后?”
“你太抬举我了。”班笑笑:“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全部心思用在跟那些家族交流上了,哪有时间跟你们多叙旧。”
“是啊。没时间叙旧……”妮丝轻笑着:“所以有点吃惊罢了。”
两人言不由衷地说了这几句话之后,便明白彼此之间没有可能再谈下去,干脆都闭了嘴。妮丝看着班的队员撤出去,最后还说了一句话:
“去资料库工作也请注意卫生与纪律。”
“我会的。”班点点头。
随后,他召集自己下属的分队长与小队长,宣布了纪律。
“遵守组织的纪律是件好事。”林恩坐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前,“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你的人也未必就遵守纪律。”班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屋子的人。他们现在只能呆在这里了。
“是的,但我们不会像你们那样。”林恩认真地说,“班,鲁纳斯先生可不是让你这么表现的。”
“你又是怎么执行鲁纳斯博士的命令的呢?”
“技术人员执行命令应该是高效的、无声的。我的下属不正是这样做的吗?”
“我看未必。”班把目光放回自己的平板上,查看最新的任务简报。
“鲁纳斯先生可是很重视这个成果的。”
“……”班看了他一眼。
林恩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仰起脸想了一想:“班,你好像很早就认识鲁纳斯先生了?”
“这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林恩耸肩:“鲁纳斯先生很认可令尊的理念,他觉得你应该是虎父无犬子的类型,不然怎么会让你加入这次行动。”
“那还真是高看我了。”
林恩停下自己的工作,抬头,脸色严肃:“班,鲁纳斯先生不喜欢废物。”
“谁都不喜欢废物。”
“那可不一定。”林恩注视着他:“塞伯罗斯兼容并蓄,他对废物的宽容度可高多了。”
尽管班对自己已然不站在塞伯罗斯一方非常清楚,但最初提拔他的人是塞伯罗斯,他还是坚持了对这位总监的敬意:“塞伯罗斯总监的事情还不用你来评价。”
“哦,那我很抱歉。”林恩这样说,但其敷衍的态度看得出他真实的意图。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林恩再次开口:“班,你真的没接触过令尊的主张?”
“你指哪一方面?”
“令尊坚持能力优先,而且他认为人类如果要继续向前,是不能让那些无能的人继续存在的。”
“我父亲的主张不一定就是我的主张。”班白了访问者一眼。
“但我觉得你是践行令尊主张最好的人选。”
“你太武断了。”
“那确是你父亲的主张,但你却有能力将它变成现实。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没有继承你父亲的实验室,所以才选择进入行动分队的吗?而事实是你却有能力实现你父亲的主张。” 林恩看着他:“所以,你是选择站到你父亲的对立面?还是选择成为你父亲主张的践行者?”
班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幼年的时候,他曾跟随父亲到实验室里,看着室内安静工作着的人们,他觉得很无趣。直到他看着那些研究员都唯父亲是从,而他父亲针对某件武器的研究得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他渐渐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错。
但令他感到绝望的是,他后来没能在这方面赶上他父亲的成就。
他一直记得父亲当时的眼神。
塞伯罗斯那时正在为阿里斯托副理事长选择行动队长,他毫不犹豫地参加了竞选,后来竟成为塞伯罗斯和阿里斯托下属行动分队的指挥官。
塞伯罗斯的用人眼光让班感激涕零,但塞伯罗斯终究只是塞伯罗斯。
班依旧觉得塞伯罗斯的个性过于温吞。同时,他也认为塞伯罗斯对待很多新生事物抱持的观望是因为渐入老境的塞伯罗斯已然渐渐落后于这个世界。但他没想到的是,同时成为行动分队指挥员的其他三名同伴,却认可了塞伯罗斯的谨慎。
尤其是克鲁伯斯被阿里斯托理事长看得很重要,还命令卡斯托尔成为克鲁伯斯搭档。
——卡斯托尔作为他们这些当时的新生代之中,拥有最敏锐的大脑的成员,班一直希望能够与她搭档。只要有了组织这名成员的技术支持,那么任何难度的任务,都能完成得更加完美。
而这也能为他未来在组织的地位增加筹码。
更进一步,他也能借由接触卡斯托尔,一步步接近他父亲多年的梦想。
塞伯罗斯手中掌握的对组织所有技术的处置权力。
当时组织里已经有风声,塞伯罗斯之后,下一任总监就是卡斯托尔。
——只要得到卡斯托尔,就等于得到了打开那扇门的钥匙。
“……班,你考虑得怎么样?”林恩还在问他。
班终于回过神,回答却牛头不对马嘴:“我想回去看看我的父母。”
林恩似乎不在意:“等这次行动的任务完成之后,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班不再言语。
等到时候再说。
卡斯托尔和亚布里艾尔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既然是两个人合作,很多事情也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所以,虽然忙碌但并不慌乱。
亚布里艾尔焦头烂额,她暂时顾不上去监视班及林恩等人的行踪,把所有精力集中在调整系统参数上。她要让防卫系统将林恩和班的队员的识别码归为敌对方,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这个小观测站的防卫力量并不能阻止这些人的行动。不过这样做可以在他们动手时拖住那些人,为妮丝和克鲁伯斯的行动提供时间上的支援。
而且,她也想好了要如何来拖住了那些人。
“阿贝。”卡斯托尔完成对地下设施的防卫协议的修改,看到亚布里艾尔终于调整好了系统的参数:“关于接下来的行动,我们谈一谈。”
“你在担心明天我带林恩他们进入地下设施后会就会被他们带走?”
“明天我会跟你下去。”卡斯托尔说道:“你不要逞强,哪怕你真的做好了计划,但变数太多,我跟你下去的话,班的行动还会有所顾虑。”
“……你不会嫌我拖后腿?”亚布里艾尔想了又想。
“你为什么会拖后腿?”
“我……保命的技术没有你的学生好。”
卡斯托尔一愣,亚布里艾尔居然还记得这件事。
她笑了:“现在你知道我当初告诉你,要学会一些保命技术的事是真的了?”
“嗯。”亚布里艾尔点头,但她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
“没事的,阿贝。你和我在一起,你一定会没事的。”
“安娜。”亚布里艾尔犹豫着:“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拿我做筹码提出了要求让你选择,你一定要选择对你最有利的选项……不要顾虑我。”
话一出口,亚布里艾尔觉得自己有点自大,卡斯托尔不仅是个医生,更是指挥行动队的指挥官,遇到那样的情况,她怎么会迷茫呢?
不过,卡斯托尔回应了她。
“阿贝。”卡斯托尔伸出自己的手,覆在亚布里艾尔放在膝上的那只手上:“你也是。”
亚布里艾尔点点头,但她很快又摇摇头。
“阿贝?”
“我自己有分寸的。”亚布里艾尔撒了个小小的谎。她已经决定,自己要尽可能的注意,别让林恩他们有机可乘逼迫卡斯托尔做出违心的选择。
手背上传来卡斯托尔掌心的温度。
亚布里艾尔本想握住卡斯托尔的手,但她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况且——自己和卡斯托尔相差太远了。她不仅是那位总监的继承人,也是一名指挥官。
自己除了专业领域的研究之外对很多事情都没有了解得太多。
而且,卡斯托尔如果回去,她将会重回组织的中心,逐渐接替塞伯罗斯的工作。
自己只是一个观测站的看守人,以后会独自一人呆在这里。
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
卡斯托尔看着亚布里艾尔。
她有很多事情想问她,但她最在意的是亚布里艾尔让她优先考虑自己的选择。
虽然她很高兴亚布里艾尔能这样坦诚,可同时她也知道,亚布里艾尔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危险性。比起一无所知,卡斯托尔更担心的是亚布里艾尔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造成过重的心理负担。
眼下情况紧急,会发生什么事谁都不知道。虽然此前在谈判时亚布里艾尔非常镇定,但如果再次面临生死关头,卡斯托尔心里也没把握眼前这个人还能保持她的平静。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卡斯托尔期待着亚布里艾尔能握住自己的手,但是,眼前的人始终没有动静,只是问起其他的事情。
“另外,还有件事。”亚布里艾尔想了一下,觉得也应该询问一下。
“什么事?”
“沃坦·鲁纳斯是谁?”
“阿贝,是谁和你说起这个人的?”卡斯托尔警惕地问道。
“班的命令书上,签署人就写这个名字。”
卡斯托尔皱起眉头:“阿贝,你确定你没看错?”
她收到的命令书并没有鲁纳斯顾问官的签名,而是联席会议的命令。
“没有。”亚布里艾尔老实地摇头,“这个人是谁?”
“鲁纳斯是联席会议顾问团的首席顾问。”
“他只是一个顾问而已,怎么会有权力签署那样的命令?”
“没错,他就是有那个权力。”卡斯托尔握紧了亚布里艾尔的手:“鲁纳斯曾是前任理事长的助手。阿贝,你平时是否有关注国际新闻?”
“偶尔会看一些。”亚布里艾尔老实回答。
卡斯托尔了然地笑笑:“阿贝,那你应该知道二战末期人类开发了威力巨大的武器,而在战后,世界上的大国都有意识开发这类武器并进行储备。但如果无止境地开发下去,你觉得地球上的人类会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吗?”
“你是说,组织干涉了当时这个严重的问题?”
卡斯托尔点点头:“最初的这项技术开发,组织便开始对这一进程进行了干涉,因为我们都知道那如果制造出来会是非常可怕的武器,但想象永远比不上真实的感受。当它被真正投入实战的时候,组织马上意识到这个错误。当时的理事长,便立刻启动了应急措施,开始对世界的技术开发进行干涉。所以人们后来才会提出和平应用的理念,这既是为了促进对于这些技术的研究,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管制武器的开发。”
亚布里艾尔想了一下:“可我学习到历史知识,你们的干涉好像也没有太大的用处啊。等一下……是不是我还遗漏了什么?有没有什么参考书籍?”
卡斯托尔有点想摸摸亚布里艾尔的头。这个人无论提到什么都会马上去想自己的知识体系有什么不足、哪里需要补充、怎样补足。
“那是因为在这件事上,组织本身也有很多不同的声音。而最后帮助当时的理事长下定决心的就是顾问团。”卡斯托尔解释道,“顾问团的意见是必须取得平衡,互相牵制。组织按这个理念,启动了干涉后虽然暂时限制了一些人,但这个观点也就此一直保留了下来。鲁纳斯是十年前成为顾问团的首席顾问的,而他也是这个观点的拥护者。”
“如果他们想走的是中庸之道,这也没有什么吧?”
“那如果为了平衡就必须不断引发对立呢?”
“对立?”
“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对立,而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对立。”
“……”
亚布里艾尔对于世界上发生的事兴趣不大。
因为她本就成长于一个和平的环境,而对于自己研究之外的事情她向来都没太放在心上。
但卡斯托尔的话,让亚布里艾尔陷入了沉思。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对立,如果稍有不慎,战争的阴影就会立刻吞噬人类。
“你是说那些人的想法是为了抑止技术的发展,就必须要发展某些力量来互相牵制?”
“是的。”卡斯托尔点头,“组织在很多研究上早已超出现如今世界的水平。但我们一直都在世界的背面,而我们掌握的技术被也严格管制,而世界的正面,那些利用技术造成自己的优势地位的国家,却并不一定都会严格管制他们自己。而且……”
“而且?”
“在鲁纳斯看来,这也是人类的一种自我净化。这是他们理论,人类没有限制自己的自觉,因此,以人类自身的弱点来引导人类进行自我净化,达到优胜劣汰的目的,是最省力的。”
亚布里艾尔张大了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什么理论?
“不过,组织确实有共识,就是人类的科技发展需要一个制约。”
“所以?”
“你还记得AI技术是怎么放慢它的迭代速度的吗?”
“记得。那一年某人工智能实验室公布他们最新的由人工智能驱动的语言模型,瞬间就让整个世界都投入了这个战场,但因为它的迭代速度太过惊人,引起了很多学者专家的注意,他们联合发布了声明,结果短短一个月之后,整个世界在这上面的热度便迅速降温。”
“放慢它的发展速度,是因为人们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组织在这上面也做了一些工作。不过,阿贝你对这个危险性应该也非常清楚吧。”
“是的。”
“而且,放慢速度不代表人们会放弃这个技术。而鲁纳斯在做的就是暗中保存火星,待时机合适便让这火星重新变成燎原之势。”
卡斯托尔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说:
“鲁纳斯为组织做过很多事情,也为联席会议提供过很多技术上的帮助。但几年前开始,他便已经退居幕后,而那个实验,最初也是得到他的支持才开始的。”
“嗯……”亚布里艾尔想了一想,“所以,他现在插手这个实验,也是为了以后煽风点火?”
“……”卡斯托尔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知道了。”亚布里艾尔点了点头。
“阿贝?”
“我一直秉持一个观点,技术不能无止境地开发。贪婪是人的本性,有了一点就会想得到更多,我们开发这些技术应该是服务全人类,而不是成为一些人压迫另一些人的工具。”
“那你想过要怎样做吗?”
“我一个人力量有限,但我会在自己做到的范围里尽可能让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往有益的方向去做……虽然我知道很多时候我也无能为力。”
亚布里艾尔说完,又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没说什么一样。
她知道自己的力量过于弱小,以一己之力,不要说阻止世界,想去阻止这样的一个组织,都无异于螳臂当车。
卡斯托尔却是笑了。
“阿贝,你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的态度吗?”
“嗯。”亚布里艾尔应了一声,又看向卡斯托尔,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有那么一会儿之后,她忍不住说道:“你想笑我就笑吧。”
“我为什么要笑你?”卡斯托尔止住自己的笑意,认真地问。
“你不觉得我很傻吗?”
“傻?”卡斯托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我不会觉得你傻。你明知道自己能做到的很有限,但你还是去做了。”
“……”亚布里艾尔眨了眨眼睛。
“阿贝,这没什么好笑的。”卡斯托尔又一次握紧了亚布里艾尔的手:“这是你的态度,而且你的态度没有错误。当大多数人陷入了追求利益最大化的魔咒之中,能保持清醒的人会被视为异类是很正常的——但这不代表完全没有人理解那些保持清醒的人。”
“嗯。”亚布里艾尔点点头。她叹了口气,然后把手掌翻过来,握住了卡斯托尔的手:“安娜,谢谢你。”
卡斯托尔微微垂眼,看了看亚布里艾尔握着她的那只手,一阵暖意涌上心头。
“你能明白就好。所以,鲁纳斯加入这次事件,我们必须要小心应付才行。”卡斯托尔说道。
“你的上司……就是那位总监也不能阻止他吗?”
“塞伯罗斯总监不能在明面上跟顾问团翻脸,联席会议上的人都各有各的目的。不过,就算是这样,我们也还会努力做好我们的工作。”
“好。”
卡斯托尔叹息一声,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另一只手覆上亚布里艾尔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阿贝,明天进入地下设施,你不要莽撞,这件事将你也卷了进来,我一定不会让你陷于危险之中……还有,你以后一定不要再说你是死人……你是贝鹿鸣博士、亚布里艾尔,不是死人。答应我,以后……不要这样说你自己。”
亚布里艾尔一怔,随即笑了笑:“我会的。”
她默默地看着卡斯托尔,一阵钝痛抽紧了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