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写在纸上的这句话,问得很是莫名其妙。
许朝歌愣了片刻,之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白板,视线也从送到眼底的小本本上移开,转而和面前的少女对视。
他眼瞳里还带着未褪色的金芒。
少女很美,气质空灵而干净得出奇,与迪士尼乐园中喧嚣繁杂格格不入。这种美丽仿佛再进一分便羽化登仙;而退一分又美得世俗。
最后是眉宇间灵动的喜悦成了当中画龙点睛的一笔,于是完美到空洞的瓷娃娃便活了过来。
没有恶意,也没有战意。所以不关他事。
按照吉尔伽美什的思考习惯,以简单粗暴的逻辑理清了当中的关系。
许朝歌轻轻摇了摇头,不由分说地把纸箱塞还给少女,指了指白板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转身就想要离开。
然后他的衣袖就被少女拽住了。
似乎还带着点赌气、撒娇又或者单纯只是表达抗议的意思,拉住许朝歌不让走的那只小手还故意又摇了摇。
少女的一只手拉住许朝歌的衣袖,另一只手臂的手弯里艰难地搂着纸箱,同时还要伸长手臂,把写字的小本本放在许朝歌眼前再次摇了摇。
同样是那句话,但这一次许朝歌从字里行间看出了另外一种不同的意思。
“你也是小怪兽。”
少女这是再次向许朝歌强调了一遍。她好像认准了许朝歌不想放弃,就像行人在长夜中看到橘黄的火光,不管那到底是什么,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总是靠近。
“所以呢?”许朝歌在白板上写字反问。
“小怪兽和小怪兽是伙伴。”少女松手并放下纸箱,在小本本上很快写字回答。
怪兽、伙伴?
前者是身怀龙血的超级混血种,而后者是根植于混血种基因中的血之哀吗?
许朝歌凝视着纸张上的字迹心中默默推测。
“你要证明你有成为我的伙伴的资格。”他没有去否定少女的说法,指甲轻轻敲了敲白板,思索片刻后他直来直去地写:“那先打一架吧。”
毕竟从英雄史诗里看,当初还是暴君的吉尔伽美什和恩奇都,两者之间就是不打不相识。
“我不会打架。”少女望着许朝歌的要求,皱了皱小巧的鼻头,她举着小本本问,“打电动游戏可以吗?”
她写完了字,躬身蹲下在和自己一同离家出走的纸箱当中仔细翻了翻,找出了几个ps2递给许朝歌。
……
霸王丸喝下了葫芦中的烈酒,一只眼睛戴着眼罩柳生十兵卫放完狠话,屏幕当中的蒙面黑衣人裁判同时挥舞下红旗和白旗,游戏开始。
轻斩,轻斩。
游戏最开始的两三秒之内,双方都保持着最谨慎的试探。
电动少女是因为感受到对方的游戏水准一局比一局更强,从最开始连最基础的游戏按键都不清楚,到后来偶尔能摸到自己的血条一下。
而许朝歌则是因为单纯被电动少女连续碾压了十三局,身处下风自然容不得他大意。
三把长刀在ps2屏幕中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游戏一开始两人的攻击就不约而同地直奔彼此脚下。
但霸王丸的手速更胜一筹,率先以弹刀格挡住了柳生十兵卫的中斩,振退双刀后造成对方一瞬间的僵直。
随后霸王丸猛然踏步戳刺,少女手中按键不停。铭刀?河豚毒发出中斩、接轻斩、再接重斩,之后很分奴地后跳拉开距离,不给对方丝毫反击的机会。
血花迸溅刀刀入肉,三刀之内柳生十兵卫血条直直被霸王丸砍下去了一半。
良好的平衡性和低容错让《侍魂》更加贴近真实的战斗,对决的武士们会用很长的时间去勘破对方的破绽进行试探。但真正能够分出胜负的却只在彼此的一念之间,由不得任何分神。
占尽上风的霸王丸高高跃起,但并非是暴戾的重斩劈砍,少女提前输入了指令,霸王丸在空中中段持刀防御。如果对手贸然进攻,被抓住破绽后生死立分。
不过饱经毒打的柳生十兵卫敏锐地读破了对手的想法,没有抢攻而是同样选择了站立防守,意图进行防守反击。
但显然久经沙场的霸王丸更胜一筹,落地之后指令一变,上撩重斩卡住柳生十兵卫格挡结束的时机,随后二连击攒怒,再接小旋风破防,怒槽攒满之后霸王丸发出一声沉雄的咆哮,“秘奥义?天霸封神斩”汹涌而来。
仿佛为这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屏幕在瞬间就陷入一片血红,柳生十兵卫身体在霸王丸的刀光剑影之中高高抛起血条清空,屏幕中打出大大的“一本”。
许朝歌面无表情地按键继续游戏,二番战一触即发。
开战之后两人没有再试探客套,霸王丸一跃而起后出腿,柳生十兵卫架刀防守但被紧跟着的一刀戳刺打退。
少女的动作永远比许朝歌更快一步。
两人一触即分,短兵相接只损失了一层血皮,在之前多次交手中已经算是完美处理。
拉开距离后柳生十兵卫双刀戳刺抢攻,试图建功。少女神情专注地锁定了对方的抬手动作,轻斩出手以攻对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游戏设定里河豚毒这把刀要更长一些,霸王丸的下劈轻斩来得更快,狠狠落在柳生十兵卫的下颚骨。
柳生十兵卫被破招之后直接抛飞出去。而霸王丸乘胜追击,跃起后在空中下劈,再接落地上撩轻斩,准确地压住了对手起身的一帧,把柳生十兵卫死死卡在墙角动弹不得。
随后霸王丸如同陀螺般开始旋转,奥义?弧月斩的刀芒尽数斩在柳生十兵卫胸口上面,带起大蓬血花。
一声惨叫之后,柳生十兵卫的血条再度被清空。
屏幕中打出硕大的“霸王丸”名字,黑衣裁判列队向胜利者致意,随后游戏结束开始记分结算。
迪士尼乐园吹过的微风把许朝歌额前的鬓发轻轻撩起。他长长地呼吸吐气,松开了手中的ps2,顺势整个人向后瘫坐在座椅靠背上。
不远处站在树荫底下的麻生真神情略有些担忧地望着这边。
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麻生真没有走远。
不过她也没有太敢靠近,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许朝歌和少女两人一起坐下,随后神情逐渐丰富。
她亲眼看着许朝歌脸上表情是如何变化的。从一开始坐下时的饶有兴致,变成中途的眉头紧皱,最后转为现在的如释重负。
《侍魂》。
第十四局游戏。
霸王丸vs柳生十兵卫。
电动少女vs许朝歌。
霸王丸胜柳生十兵卫,电动少女胜许朝歌。
对方的神经反应极为出众,但相比起来手速并不算变态,起码赶不上许朝歌记忆中用红点玩星际的某个衰仔。
每每能够料敌先机是依靠着她对《侍魂》这款格斗游戏的惊人理解。整场比赛的节奏和距离尽皆在她的掌控之中,显然浸淫此道很久,结合年龄来看属实是卓有天赋的电竞美少女,当得起一声日本电竞之光。
一连十四局被暴打,如果每次都只差一点点,那许朝歌或许还会想再来一把努力争取一下。
但游戏中柳生十兵卫整整付出了二十八条命的代价,结果却连摸到霸王丸血条的次数屈指可数,加起来也不知道磨没磨掉对方的一条血槽。
相反玩性大发的少女以许朝歌为素材,实打实上演了一出单方面吊打的好戏。
要么卡住格挡动作的空隙,刀刀破防把柳生十兵卫打进僵直状态,接着跳起利刃华尔兹,秀一把无伤击杀。
要么特意放许朝歌满怒开大,再操控着霸王丸用“秘奥义?天霸封神斩”的初段无敌状态撞破柳生十卫兵的“必杀?喝咄水月刀”,把许朝歌卡在墙角摩擦。
甚至有一局柳生十兵卫是硬生生被霸王丸用空手技给打死的。如果这种情景放在真实的历史上,那么柳生十兵卫可以耻辱地去切腹谢罪了,属实辱没正统武士门庭。
直到最后,少女一再的蹂躏让许朝歌彻底没了按动游戏按键,再来一局的心气。
事实证明打多了单机魔兽,肆无忌惮地虐待所谓“令人发狂的敌人”。用人族农民绕着对面家里建一圈箭塔这种事还是少做一点,毕竟在电脑npc上出的气到最后总归是要还的。
“我赢了。”少女见许朝歌没有继续游戏的意思,于是跟着放下ps2,她拿起小本本写字,“那么现在我们就是伙伴了。”
许朝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底还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一时鬼迷心窍,接受少女用打电动来代替打架的提议。
真刀真枪打架的话,哪怕是次代种他也能杀给你看,但被人在游戏里逮住一顿爆杀,他脑袋现在还是晕乎乎的。
“第一盘的时候结束你写字说三局两胜,随后是五局三胜。所以后面从第四盘开始都算你的学费。”她在纸上写。
“哈?”许朝歌立刻就想反手在白板上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心想自己现在还在为之前一时冲动的决定而后悔,什么时候同意要参加这种被暴虐的游戏课程啊,甚至还要付哪门子学费?
但当他拿起一旁的白板时,他才看见自己的确在上面随手画出的一个硕大的黑色对勾。
“这就是字据。”少女指了指许朝歌的白板。
此时,她一双琉璃般的眼瞳里面带着微不足道的戏谑和喜悦。仿佛是漂浮于深蓝海洋上的零碎浮冰,正在随着海浪起伏而浮沉,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融化消散,让人只能以为是一时的错觉。
但的的确确存在。
如果知道少女的故事,那许朝歌会明白,这种戏谑与喜悦的情绪对她而言有多么罕见。
少女天生长着一张无悲无喜的脸。而由于自从懂事以来,便长久被蛇歧八家圈禁。所以时至今日,她对源氏重工之外世界的印象依旧如同一张白纸。
在应该培养塑造出完整人格与世界观的年纪,她甚至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没有形成初步的认识,因此她就连面对生死也无比淡漠,情绪更是薄凉。
在蛇歧八家其余各位家主心照不宣的默契当中,即便少女表面上能够端坐在醒神寺的内三家家主席位中,还每次都能够为关系到家族各种兴衰成败的重大决定投出关键一票。
但她其实并没有被真正当成一位少女培养,在蛇歧八家眼里她只是一柄锋利到足以弑神的利刃,他们需要做的是保养刀刃而不是养育一位女孩。
但偏偏又极为讽刺的是,他们用来握住这柄利刃的握把,以免刀刃反伤自己的,却是所谓的“情感”——少女缺少的情感。
蛇歧八家们以“族人”与“爱”的名义与少女亲近,所以他们可以很轻易地获得少女的支持。家族会议上只要是源稚生或者橘政宗的决定,少女总是遵循。而无论多么棘手的任务,只要家主们会议讨论后决意通过,那么少女就会去完美履行。
但这种亲近太脆弱也太凉薄了。
就像平日里好生保养武士刀的武士浪人们。
他们终日以刀油、白布、鲨鱼皮,最大限度地维持刀刃的锋利,但当真正面临生死强敌的时候,如果抛出刀剑有用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抛出刀剑。
源稚生每次在执行局的任务间隙抽空会到源氏重工的ξ层,给少女带上某些可口的糕点,或者陪她打一会儿游戏。
这种陪伴、糕点、游戏正是他们为保养刀刃所付出的刀油白布鲨鱼皮。
说到游戏。
以许朝歌的敏锐感官,他能够察觉到打电动游戏这种事情应该是少女十分偏爱的活动。
至少她在纸箱中翻出ps2时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但即便是在她自己喜欢的打游戏过程中,少女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她脸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绝对高手姿态,而手底下功夫同样过硬,各种花式吊打许朝歌。
仿佛她刚才真的只是例行公事一般,把打《侍魂》当成了许朝歌给出的考验。
不过现在少女的眼神更生动了一些,从由能工巧匠打造的完美人偶变成了美丽的邻家少女,有了人间的烟火气息。
“好吧,那么学费是什么呢。”许朝歌揉了揉额角,无奈地在白板上写字问。
“旋转木马和过山车,跳楼机和海盗船。”少女低头在小本本上写,“绘梨衣都想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