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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双银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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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那解印在纸上前前后后打了一月的稿,真解起来却只用了不到半刻的功夫,甚至连符纸和朱砂都没用,只双手在半空结了个繁复的道印。

道印金红,缓缓悬在空中分成了两朵上下交错的莲纹,一前一后印在了李渡和裴容与的心口。

就如同当时中印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此时解印,也依然没有旁的反应,符印盖在身上,甚至全然没有想象中应有的触感。

李渡缓缓呼出一口气,放下了结印的手势。

他背转过身,解开自己的外裳看了看,左侧胸口的莲纹已然消失不见了,只余下前后两道重叠的剑伤,虽然已经几近痊愈,但还是在胸前留下了一小块微粉的疤痕。

他伸手在记忆中银莲的位置碰了碰,只略微出神了片刻,便又拉好衣服转回身来。

裴容与也已拉下衣服看过了,李渡站在他身前,踮脚帮他再理了理衣领。

他这件外裳是李渡亲手裁的,领口的卷草纹是用藕荷色的绣线细细压的,配色间显出一种嫩生生的娇俏,当时选色的时候确然是存了些促狭的心思,却没想到他把这件衣裳穿得这么好看。

裴容与抬手将掌心覆在李渡左侧的肩胛,那里也有一道同胸前一样的疤。

前后两次贯穿骨肉的剑伤,一次是他亲手所伤,再一次是为了救他。

他俯身用脸颊贴了贴李渡的颈侧,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李渡被他蹭得有些痒,笑着伸手去抚了抚他的后背:“早便好全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这事。”

他静静等了一会,见裴容与还是低头伏在自己肩上没有要起来,无奈地伸手推了推他:“我当初就没有怪你,现在自然更加不会了……快点起来,还有正事呢。”

裴容与听话地退开半步,被李渡拉着一同坐在了桌前。

李渡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匕首,在自己左手食指指腹上划出一线细小的血口,又拉过裴容与的左手,低头在他食指上细细看了看,确认没有再出现相同的伤处,才呼出一口气,微微弯着眼睛笑了笑。

“看起来应是成功啦。”

裴容与没有说什么,只扯了点绷带,低头帮他把指腹上那一点伤细细裹了两圈。

李渡等他包完,稍稍侧转过身,脱去了自己的外裳,又把里头的中衣和里衣掀起一角,露出了本来包裹在衣物里的、没有一丝伤痕的小腹。

裴容与目光掠过那块白玉一般的皮|肉:“要做什么?”

李渡把衣角咬在口中,声音微有些含糊:“换个地方试试。”

裴容与有些无奈:“试一次便也够了,何必再……”

他话未说完,便眼见李渡将匕首在掌中一转,面色平静地用刀尖捅向了自己的小腹——

裴容与猛然一惊,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然而他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小半的刀刃没入腹中,小股小股的鲜血淌下来,被李渡用另一只手上拿的布巾捂住了,半点都没有沾到衣物和其他地方上去。

裴容与神色冷沉,指尖灵力一动,李渡右手手腕猛地一痛,松开了还紧握着刀柄向内的手。

李渡面色微微发白,却显然对自己的伤势并不很在意,反而伸手去碰了碰裴容与腹前,那处皮|肉紧实,没有浮现出与自己相同的伤势。

裴容与却扣着他的手腕拉开了他的手:“李渡,我问你话,你做什么?”

李渡声音很轻:“我要验一验这连心印解得是否完全,小的伤势确然是不会等同了,但却不知是否还有些其他的遗症……万一我将来有性命之虞,总不好连累你。”

裴容与:“有我在你身边,没有人能伤你性命。”

李渡愣了愣,垂眼笑着摇了摇头。

裴容与接过他手里的布巾,在他伤口上压紧了,让他顺势靠在自己怀里:“忍住,我要拔了。”

说完也不等李渡回应,便干脆地动手拔|出了没入血肉中的匕首,李渡闷哼一声,上身一挺,又被他拦着腰按回了怀里,用染血的布巾摁住了淌血的伤口。

李渡喘息的声音比平日稍重,抿着唇忍了会痛,才微微张口,裴容与以为他要埋怨自己动作太突然,虽然着实被他气得够呛,但还是配合着低了下头。

李渡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但却并不是因为他想象中的原因。

“……你从来没对我这么凶过。”

裴容与用力闭了闭眼,按下自己的脾气,拿过桌上剩下的绷带往他腰上缠,却被李渡扯着袖子拦了一下。

李渡的唇色因为失血显得有些苍白,缓缓道:“不要、先不要包扎,我还须得看看后续的效果……”

裴容与此时却不听他的话了,只自顾自地低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包完之后才看着他的眼睛问他:“后续的效果?方才怎么不直接往心口扎?”

李渡别开视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怕你骂我。”

裴容与:“你还怕我骂你?是我怕死你了。”

他嘴上说得凶狠,手上却扯出自己中衣的袖口,帮李渡把额上的一点汗擦干净了。

李渡枕在他肩上缓了缓,过了一会又问道:“你是不是又生气了?”

裴容与有心想训他一顿,看他现在这幅样子却又狠不下心,只能道:“管我做什么?你气死我算了。”

李渡摇了摇头,埋在他颈窝里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极轻地闷哼了一声,缩着肩攥住了自己胸前的衣物。

裴容与发觉他状况不对,伸手覆在他的心口揉了揉,给他输了些灵力:“怎么了?这里疼不疼?”

李渡咬着下唇,道:“……没事。”

“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裴容与抬手虚虚扣住他的下颌:“听话。”

他使的力并不重,却莫名有种叫人不敢挣脱的威势,李渡被迫着微仰起头,裴容与看着他时眼底的神色从来都是柔和的,此时却泛起清凌凌的波光,仿佛只一眼就能洞穿他的内心。

裴容与在李渡面前几乎从不端着上位者的架子,只偶尔在李渡需要依靠、需要教导时充当个年长者的角色。

但他此时的模样却和平日里全不一样,李渡眼睫微颤,突然意识到他——至少在他们族内——应是有个足够高的身份,位高权重,日积月累,才养得出他这样的一身威势。

李渡在这样的他面前,心里根本藏不住事:“我,嗯……心口有些痛。”

“这连心印好像只解了一半,我对你的影响似乎确然是解开了,但你的心绪却还对我有着影响。”

裴容与垂眼看了他片刻,忽而又叹了一声,扣在李渡下颌的手松开,转而环着他的身子往自己怀中带了带:“不许我凶你便也罢了,竟然连在心里生气也不允。”

李渡伸手推了推他箍得极紧的手臂:“我没有不允。”

“别动。”

裴容与手掌贴在他腹前,温厚的灵力汩汩涌入,李渡只感觉肚腹处一片温热,将刀口的疼痛都冲散去了片刻。

李渡推不动他的手,只能道:“我这具身体存不住灵力,你多输给我也是白费力气。”

裴容与:“能让你当下不那么疼,便也就不算是白费。”

李渡张了张口,还没说什么,便又被他截住了话头:“你就当我费这力气全是为了安慰我自己……还疼吗?”

李渡缓缓眨了下眼,在短短一刹之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其实什么都没有想,最终只是轻声道:“……有一点。”

他终究还是不能适应这样的剖白,又接着道:“咳,说到底还是我技艺不精,晚些时候再去找花想容问问吧,他说不准还知道些什么。”

然而现实却总是残酷的,李渡尚且拿不清状况,花想容便更加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我虽没有解过连心印,但据说我师父师祖都是曾解开过的,倒是从没有听说过有你们这样的情况。”

他撑着自己的脸颊,难得露出些苦恼的神色:“说来也奇怪,我当初改制连心印的时候,顶多也只将连通心绪和伤痛的功效精进一二,不知怎么会出现你们这种从心绪能影响到对方皮|肉上的。”

“我山上弟子,包括我三师兄同他道侣,就有用过我这连心印的,却并没有出现过此种状况。”

李渡:“我们体质殊异,同绝大多数人状况都不相同。大道三千变幻无穷,道门符印不过是借天道之力,本身也多有变化,如今这样的变化虽然不知究竟何种缘由,但想必是自有因缘的,不见得是你这连心印的问题。”

他拿起自己画好的解印再细细看了看,依然还是找不出什么问题,只得又无奈地放下了。

“所以……”

花想容“啧啧”两声:“所以你们这是天定的姻缘?叫飞翠羽和镇妖司不惜得罪我扶玉阁,也要替你们连一连通一通心意。”

李渡:“……所以,你不必为自己改制连心印的水平挂怀。”

他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果然就不该存了安慰你的心思。”

花想容看他一眼,挑了下眉:“就你这成天伤了碰了的,我是早习惯了,需要安慰的怕是另有他人呢。”

裴容与确然是需要李渡安慰的,但他这回却并不像惯常那样卖乖讨巧,只每天亲自给李渡换一回药,晚上睡觉时紧紧缠着他不让动,免得他在睡梦中碰到自己腹前的伤。

李渡有时候被他缠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但却奇异地并没有觉得十分难以接受,除了每天都须得花更长的时间思考裴容与在晚上究竟算是蛇还是男人的问题,便几乎没有另外的坏处。

就这么数日过去,小腹的刀口近乎痊愈,李渡也已然习惯了这么被管着,等到有一天忽然换了条蛇缠着他,还有些不能习惯。

小十一也一样缠在他腰上,他蜕过皮之后明显长大了一圈儿,但却依然还是条小蛇,在李渡腰上绕了两圈便长度不够了。

李渡哭笑不得,都不敢往下躺,担心压坏了他:“今日怎么换了你来了?”

小十一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裴容与,叫哥哥又不情愿,喊爹爹又担心娘亲不乐意,便总是含混地一笔带过:“他叫我来看着娘亲,让娘亲不要干坏事。”

李渡没忍住笑了笑,指尖摸了摸小白蛇的脑袋:“睡吧。”

他这样说着,自己却没什么睡意,有点想问小十一裴容与为什么不自己来了,但又开不了口,几番纠结犹豫之下,知道盘在腰间的小白蛇早就酣酣睡去了,他还依然睁着眼出神。

窗外风声吹拂,顺着开了一条缝的窗涌进来,供台前不灭的线香乍然一闪,一点橙红色的火光在昏黑的室内猛地亮起,而后又迅速地暗了下去,只有屋内的香火气味似乎略浓了些。

李渡默默地对着供台的方向看了片刻,翻身仰躺着,左手在被子里摸索到了身旁傀儡的手。傀儡身量比李渡高,手自然也比他大,但却比裴容与的小。

李渡将傀儡的手指握在自己掌心里,缓而深地呼出一口气。小十一被他适才的动作惊醒,在他腰上叽叽咕咕地蹭了几下,便又睡着了。

这一刻李渡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园山上,这三个多月的光阴,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这一夜就如同无数个在小园山上度过的夜晚,李渡几乎是睁着眼到了天亮。

他起来时天还未全亮,小白蛇依然还睡着,李渡便将他在自己枕上盘成了一小团,自己去灶间做早膳了。

他做早膳的时候也忍不住走神,想起裴容与往日里都不许他这么早起来,在他揉面熬粥的时候,也总跟在他身旁看着,有时候连李渡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但他今天没有来。

李渡今日起得早,早膳也就做得格外多。

雪梨枇杷糕、红枣凉糕、龙井茶酥各两碟,还依着各人的口味做了加了或不加辣子的肉臊子面,纯肉或是荠菜肉的鸡汤小馄饨,咸点的或是淡点的皮蛋瘦肉粥、香菇鸡丝粥、生滚鱼片粥,外加一锅加了干桂花的红豆沙小圆子。

裴容与却始终没有出现。

李渡也没有去找他,只坐在桌前沉默地喝了小半碗鸡丝粥,扶玉山上一群小弟子叽叽喳喳地边吃边聊,丝毫也不避讳着他们掌门就坐在同一桌上。

花想容嘴里裹着凉糕,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那个……”

他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裴容与的名字,于是伸手在自己眼下点了点:“那个这儿有两颗痣的呢,怎么没来?”

李渡眨了下眼,道:“应是有事先走了吧。”

花想容也没有追问,他又把手上剩的半块糕吃了,道:“有点淡了,甜点儿好吃。”

李渡轻轻“嗯”了一声:“我也觉得甜些好吃,下回做甜些。”

他于是在傍晚时候又做了一回红枣凉糕,盛在碟子里端着往回走,枣红色的凉糕剔透晶莹,连随着步伐颤动的微小弧度都显得莹润可爱。

李渡看着它们,又开始想糖是不是加得多了些——

“——!”

他出着神,走路的时候全凭着这些天留下的印象记忆,猛地撞到了什么人,手上一抖,差点把碟子里的糕掉在地上。

被他撞到的那人却不急不缓地伸手,扶着他的手腕托稳了手中的碟子,顺手还在他后腰撑了一下,化去了他向后跌的势头。

李渡感觉呼吸都滞住了,他顺着那人的指尖一路向上看去,直直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碧色眼瞳,眼尾处两颗并生的小痣,仿佛春三月化冻的泉眼。

裴容与从他手上拈了块凉糕吃了,道:“甜了些。”

见李渡只看着他不说话,又笑着摸了下他的头顶:“但你手艺好,还是好吃的。”

他从李渡手里接过碟子,推门走进房内,把它放在了桌上,又掏出一个玉制的小匣子,上边雕着云水纹,就和李渡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件长袍上的纹样一样。

他将那玉匣子放在李渡手中,道:“给你的,打开看看。”

李渡一时间确实想不明白自己此时想说什么,又应当说些什么,于是干脆什么也没说,只依言拨开锁扣,打开了那玉匣。

那里面是一双细银镯子,其上忍冬纹纹样精细秀致,在已然半暗下的天光里泛着清泠泠的波光。

作者有话要说:→第23章:

李渡呆呆地愣在原地,淮序君掌心温热,只有食指上戴的玉戒有些凉,又硬,硌着他的脸颊,但却并不难受。

淮序君摸了摸他的侧脸,手腕上的两只忍冬纹细银镯子“当啷”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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