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在扶远县待了一个多月,回来后没日没夜地忙了十多天,才把这许久积压下来的事务忙完了。
虽说连心玉为何会流落在外人手中依然还未查出个源头,但好歹也算是略微闲了下来。
他一闲下来,便总要找些事干。
于是李渡收到了一个檀木匣子,约有两寸见方,雕花纹饰异常精美。
他微微蹙着眉,“咔哒”一声解开了碧玉的锁扣。
木匣分了两层,李渡抽出第一层,发现是十数个包装精美的瓶瓶罐罐,每一个都在瓶身上用簪花小楷雕了几个小字。
他抽出其中一个粉色琉璃的小瓶,仔细看了眼上边的字:“玉骨香?”
他没有听说过这名字,手指刚刚放上瓶上的小盖,就被帮他师父来送东西的杜世回拦住了。
杜世回从他手中抽走了那个小瓶:“现在不能闻。”
李渡:“……什么叫现在不能闻?”
他满腹狐疑,又接着抽出了第二层。
那里盛着各式各样的角先生,一眼看来至少有二三十个,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个旁边都叠了张小字写得密密麻麻的使用说明。
粗细大小材质花纹各异,小部分贴近现实,身上和头部青筋轮廓分明而又不显过度,剩下的大部分却都或多或少有些夸张和抽象。
李渡:“?”
李渡:“……这是什么。”
杜世回:“扶玉阁最新出品,在云生结海楼卖得可贵呢。”
他身后跟着好些个常在李渡这儿蹭饭的师弟师妹,七嘴八舌地介绍着其中哪个是自己设计的,又是从何而来的灵感思路,从哪找来的材料,雕花用的是哪样哪样的工艺。
李渡:“。”
杜世回把一帮叽叽喳喳的少年少女赶出去,关上门来继续对李渡道:“千思坊的傀儡部件应是可拆卸的,这些都经过独特设计,量身定制,尺寸贴合,不过如果您嫌拆卸麻烦单用也是……”
李渡感觉自己的语气麻木得像死水:“我不需要。”
杜世回神色诚挚:“师父说,虽然秘法的功效同房事的质量本身没有太大联系,但在生活中需要学会享受,学会苦中作乐。”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认为他说得对。”
李渡:“……”
他闭了闭眼,努力平复下自己的心绪:“谢谢,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你还是拿回去卖给别人吧。”
杜世回摆摆手,并不肯接:“不不,师父说了,这一箱就是给您定的,您如若不要,到时候即使烧也要烧给您。”
李渡略微愣了下,而后竟然笑了笑:“那我倒是希望早有这么一天呢。”
“但现在我不要,拿回去叫他自己用去吧。”
杜世回正要再说句什么,背后的门便又被从外推开了。
裴容与换下镇妖司的服饰后,也没有再穿他之前惯穿的那件玄色广袖长袍,现在穿的是李渡亲手裁的圆领长衫,汉白玉色的布料,用藕荷色的丝线绣的卷草纹,把他周身过于靡艳妖异的气韵都略略压下去些。
他推开竹门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篮,里面满满地盛着一堆新采的蘑菇,都已经洗过一遍,表面还带着些滚动的水珠子。
“今天的蘑菇不错,要不要下山去买只鸡?”
杜世回依然看他不怎么顺眼,但把“玉骨香”的小瓶又交还给了李渡:“现在可以闻了。”
李渡:“……”
李渡没有闻,杜世回和花想容也没有吃到今晚的小鸡炖蘑菇。
扶玉山上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又鸡飞狗跳,花想容和他那几位当正式长老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全然不是多严肃的性子,也正因如此,山上教养出的一群弟子大都开朗亲和。
李渡也乐意同他们相处,他会的东西极多,阵法刀兵,琴棋书画,样样都通。自从他上扶玉山来找花想容,前前后后也不过两个月,却已经变得比他们阁主和大师兄加在一块儿还受欢迎了。
李薇在他们去扶远县时闭关了一段时日,在他们回来不久之后便出关了,李渡把小十一交给他带,虽说也须得在自己眼底里看着才安心,但到底是清闲不少。
他一天里半数的时间都在房里研究连心印的解法,剩下的一半则用来做些饭食,裁些入夏时穿的衣物,翻阅研究自己带的或是扶玉阁里存的藏书。
若是当日正好得了空闲,便拿着桃木剑,为山上那群还不曾下山历练的小弟子们演两招防身的剑式。
剑式一攻一守,裴容与便时常被他拉来当这被防的坏人,在人前他总是配合的,乖乖被挡得进退不得,任由李渡虚虚把木剑架在自己颈前。
但在两个人独处时,却总是由他来指点李渡的。
李渡被他捏着手腕摆正姿势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那偶尔众星捧月时常孤苦流离的少年时,那时候从没有人这样教他练剑。
他现在用的那套剑招是他自己创制的,但他用剑的场合其实并不很多,这段时日整日待在扶玉山上,倒是被裴容与勾出点使剑的兴致来。
李渡还在桃花树下为一群小弟子弹过琵琶,弹的一曲《飞花点翠》,琵琶弦音如珠如玉,轮指清晰声声分明。
山风吹拂,桃花瓣零落如雨,上边还带着前夜里未干的雨露,在他肩上发上留下点点湿痕。
山上最小的弟子是花想容的师弟收的小徒弟,才六七岁的小女孩,坐在李渡腿上,怀里抱着他的琵琶,伸手一下下地拨着弦。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李长老什么都会,简直比我师父还厉害。”
李渡垂眼为她编了几个小小的麻花辫,闻言只轻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活得久了些,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的东西也就多啦。”
小姑娘赖在他身边不肯走,她师父平日里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连她家师兄都不敢对她说重话,只能托李渡暂且照看她一晚上。
李渡对这种请求自然无有不应,让她歇在自己房里,晚上就睡在他和傀儡中间。
裴容与白天总待在李渡房内,大部分时候各做各的事,只偶尔交流闲谈几句,但到夜里一般不会待到很晚,只那个雨夜里做梦醒来后,伏在他榻边睡了接下来的半宿。
然而这一日等众人纷纷散去后,已然是接近四更天了,他却还是跟着李渡回了房。
李渡也习惯了有他跟在身边,直到哄着小姑娘睡着了,才发觉他竟还坐在榻边没有回去。
裴容与看了一眼睡在床中间的小女孩,在李渡出声之前开了口:“她都能同你一起睡,我比她还多认识你一个月,怎么就不能留在这?”
李渡:“但是我……”
他本想说我已经成了亲了,不能晚上留别的男人一起睡,但想到他们在扶远县早已经一起睡过好几个晚上了,虽说当时情形所迫,但总感觉这理由着实苍白,站不住脚。
他抿着唇想了想,指了指已经快被傀儡和小女孩占满的床榻:“我这儿就这么一点地方,没地方给你睡。”
见裴容与还站在原地,李渡只能走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那房间就在我隔壁,若是再做了噩梦,过来找我也用不着几步路。”
李渡把声音压得低:“小姑娘好不容易睡着了,再说要把人家吵醒了……快点回去,我也要睡了。”
裴容与却并不肯回去,他略微凑近半步,伸手揽住了李渡的肩头,就着这个姿势变成了一条小臂粗细的黑蛇,缠缠绕绕攀在了李渡身上。
“你……”李渡眼神躲闪,“我告诉你,你休想诱惑我。”
黑蛇盘在他的脖子上,浅碧的眼睛中瞳孔一线金色,在昏黑的室内如同两颗透亮的琉璃,鲜红的蛇信伸出来,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
“李道长为人端正,朗月清风,怎会轻易被我诱惑呢?”
裴容与似乎并不喜欢以自己的蛇身示人,不像小十一乐于化回原型讨他喜欢,在此之前,李渡满打满算就只见过裴容与化过两回原型。
于是朗月清风的李道长当下立时被诱惑到了。
他悄悄转头看了眼榻上抱着被角睡得正香的小女孩,还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盘在自己腰上的蛇身。
鳞片之下有明显的肌肉轮廓,随着呼吸和心跳缓缓鼓动。
李渡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搓了搓,觉得他这一身鳞片比刚捡他上山时光滑润泽许多,如若小十一这时候凑上来问他更喜欢哪个,他须得昧着良心才能说出句平分秋色了。
黑蛇枕在他颈窝里任他摸了两下,又主动顺着他的腿爬了下去,把自己缩小一些,在李渡的枕边盘成了一大团。
李渡站在床边犹豫许久,还是什么都没说,躺进了被子里。
他忍心把裴容与赶走,却不忍心赶走一身鳞片乌黑靓丽的小蛇妖。
李渡面朝着床沿躺着,小女孩睡在他身后,小手抓着他的衣角。
李渡睡不着,他看着室内昏黑的一片想了一会,把自己身前的被子拉开一点,示意盘在自己脸旁的黑蛇钻进来。
他用气声轻轻缓缓地解释:“你进来盘着,别半夜吓着小姑娘。”
蛇妖是冷血的妖物,周身寒凉,但裴容与事先用灵力暖了身子,贴在李渡小腹前的时候暖烘烘的,像在身前拢了一汪温热的泉水。
李渡忍不住又掀起被子往下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他一双碧色的眼睛,在昏暗里发着莹莹的光,本来只慵懒地睁开一点,对上他的眼神,便重又睁大了。
室内岑寂,本来只有几道呼吸声,李渡却在这一刻听到了蛇妖吐信子时极其轻微的“嘶嘶”声。
他莫名心头一滞,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李渡用被子蒙住半张脸,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小腹前黑蛇随着呼吸的鼓动,但他却并不觉得难忍,反倒有些难以言表的安心。
他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思考了一会蛇妖变成男人之后再变回蛇到底应该算蛇还是男人,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扶玉山上的日子如同流水潺潺而过,似乎从他们上山来后便一直不曾变过,中途下山又上山一趟,唯一的变化就是带回了花想容和一只狐狸。
硬要说再有什么变化,就是从某一日开始睡觉时榻上多盘了条蛇,小姑娘只在李渡房中睡了两天,蛇妖却一直就这么待了下去。
岁月静好来去无痕,以至于当李渡在连心印的解印上落下最后一笔时,还觉得有些难言的怅然。
房中的书桌正对着窗,李渡放下笔站起身,把窗子推开一点,外边的细雨便被风吹进了室内。
裴容与本来倚在床头看李渡的藏书,听到声音,起身又去把窗合上了,他垂眼用衣袖将李渡额上沾到的雨水细细擦净,几乎不用力地拧了下他的耳尖:“都同你说了多少遍了,仔细着凉。”
李渡的手抬起来,恰好碰到了裴容与的手腕,他微有些出神,抿了下唇,道:“解开了,来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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