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如上仙的墨被无差别的泼向了世间,汴京城的上空到处都飘着燃物的臭味。皇城根儿下的百姓家家闭门闭户,妄想着把这不太平的一夜就这么熬过去。
金吾骑士列队等在宫门外,在这不寻常的夜里用手中的火把组成了几条蜿蜒的游龙。
四处都是诡异的静,就连马儿也察觉出这奇怪的氛围,而止不住的鼻尖打响。一向训练有素的金吾骑士们,要一边举着火把,一边安抚胯..下焦躁的马儿。
金吾左将李浦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夜空,嘴里兀自喃喃道:“生死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嗖然,一炳燃着火药的箭矢带着光冲向宫城的天穹。李浦立刻将马儿的头拽向紧闭的宫门,他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后握紧手里的火把大喊:“金吾卫听令,即刻破开宫门。宋将军正在宫里等着吾等建功立业呢。”
倾刻间,厚重的宫门就被兴奋的金吾铁骑踏开,守门的小黄门没死在铁骑蹄下的,就是趁乱逃走的。
宫门禁地,平日里连声音大一点都会被当场抓捕,但此刻却都是金吾铁骑们放纵恣意的厮杀声。
可以说,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当守宫城的金吾卫刀尖开始指向宫城时,那门内的宫女和黄门又岂能凭木桶和瓷器来抵御真刀真枪呢。
文帝是个弱性子,这皇位传到他手里的时候,外戚干政,宦官专权,整个国家更是民不聊生。大概是当太子的时候就被吓破了胆,外敌打进来也只知道求仙问道,今岁新立的镇戊太子像是个有出息的,但是整个朝廷都等不得这受文帝猜忌的贤明太子正常继位了。
有血性的武将们看不得这荒唐的掌位者,索性趁着文帝出宫避暑的时候打着镇戊太子的旗号联手兵变。
李浦带兵行至议政的垂拱殿,他令金吾卫四散开后利落地翻下马,快步走进殿中。
入目皆是金碧辉煌,有八个祥云底直通棚顶的漆红圆柱撑起了整座恢弘的宫殿。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最上头空着的奢华龙椅,就匆匆从侧门而去。
宫城四处都是黄门儿的求饶以及妇人的叫骂声,李浦垂着头快步行走,最后终于在叠琼宫里找到了抱着双臂的宋尹章。
“将军,宇文将军已经在城外活捉了文帝,此刻正往宫里赶呢。”李浦上前一步,快速与宋尹章报告了宫外的消息。
宋尹章转头看了一眼石阶下垂着头的李浦,提着手里的马鞭向他指了指大门四开的殿内。
李浦疑惑的看了下宋尹章,随后提着飞鱼服的前襟匆忙上了石阶,抬眼一瞧,殿内正稳稳坐着一女童,看着也就五六岁,生得粉雕玉琢的。按年岁推断,该是文帝最受宠爱的小女儿,黛阳公主。
小公主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直面两个带着兵器的成年男人还敢奶声奶气的斥人,“大胆奴才,竟敢持兵器硬闯吾叠琼宫,尔等不想活了吗?”就像没亲眼看到乱成一团的皇宫似的。
李浦转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宋尹章,恐他妇人之仁,只得快速从身上翻出毒气竹筒,拔了盖子眼都不眨的就往地上扔。
宋尹章还在愣神之际冷不防看到地上被拔了盖子的毒气筒,先是拧眉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垂着头走下石阶。最后是李浦亲手合上了叠琼宫的正门,在门合死的那一瞬间,他与看过来的黛阳公主视线撞了个正着。
小公主不惧不怕,满脸的皇家傲气与贵女气度。在升腾起的土色烟雾中,用繁复漂亮的衣袖捂紧了自己的口鼻后瞪着眼紧盯着他。
李浦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有些没出息的腿软。
他回身规矩的站在宋尹章身后,好等那气度不凡的小公主一命呜呼了,进去收尸。
他们金吾卫再是凶神恶煞,也绝不会用刀剑来杀害老人孩子,这是金吾上将宋尹章曾亲口定下的死规矩。
等了没一会儿,外头有传信兵骑着快马来给宋尹章送信。
“报!宋老将军与文帝镇戊太子皆,身死。”话都说完了,身子才刚从马上下来。因着剧烈的动作,那传信兵的额头上布了一层细密的汗,举起行礼的手还兀自发着抖。
宋尹章听了这话立刻调转回身,“嘭”的一下踹开殿门,入目是趴在地上晕过去的小公主,鼻尖盖着的手帕是浸过水的,像是早就知道金吾卫的手段而提前准备好了似的。
他转头眯起眼睛示意李浦,李浦立刻会意,提着那传信兵的衣领子就跟着宋尹章踏进殿内。
宋尹章先是利落的打开离他最近的那扇儿窗户,又转身抱起那紫了脸的小女孩,快步走到窗子下头。
等那小姑娘渐渐有了微弱的呼吸,他才沉声开口:“李浦,过了今夜,这天儿就变了。”他又手脚麻利的松了松小公主的衣领才继续说道:“我父亲身死,恐怕我也活不久。若是新朝依然步前朝的老路,不如就让这小丫头拼上一拼,也好过万民跟着受苦。若是新朝太平,开启盛世,就让这小丫头做一介布衣,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也罢。李浦,你带着她逃吧。”
李浦却在这紧要关头扔了手里的剑直直的跪在宋尹章身前,“属下自与将军共进退,金吾卫没有孬货,我李浦更是绝不苟活。”
那年轻的传信兵见两位将军如此,也立刻跟着泥首跪下去。
宋尹章叹气,轻轻去扶李浦。
“李浦,就当给我还未出世的孩儿积福了,我若是也随父亲去了,那我宋府那么多女娘又要托给谁照看呢?宇文广吗?”
李浦眨巴几下眼,将垂着的头重新抬起。就像普普通通的一个午夜接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军令,他单手接过还未转醒的黛阳公主,向宋尹章沉默的点了点头。宋尹章见此,亲自弯下腰来把李浦的剑捡起来郑重的递给了他身后那吓得小腿直颤的传信兵,只单手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胸膛,就朝两人轻轻挥了挥手。
黎明将至,宇文广带着人意气风发的从已破开的宫门外信步而来。
宋尹章就笔直的跪在垂拱殿的正门,迎接这风雨飘摇国家的新主人。
“金吾卫上将军宋尹章在此,恭迎圣人回宫。”
宋尹章开了第一口,剩下的金吾卫们立刻丢了手里的兵器,齐齐的跪在地上。
宇文广入宫的这一路都是三拜九叩与朗声高呼,“圣人万福”的声音在突然改名换姓的皇宫里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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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在垂拱殿内即刻登基,恐夜长梦多,再徒添麻烦。
没人知道宇文广登基后,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金吾卫上将宋尹章进去了就再也没出来过。
翌日,大梁的国号就顺着东风传遍了大江南北。随国号与皇亲国戚一同荣登富贵的,是一夜间失了所有男人的宋府。
宋老将军封镇国公,谥号勇。宋尹章追封新朝异性王—淮南王,宋老夫人得金字诰命,宋氏一脉俱得新帝盛宠。
圣赐镇国公府并淮南王府的匾额刚入门,新淮南王妃就生了。一儿一女龙凤子,可谓新朝大吉。
宋尹章和夫人已有了三个女儿,这肚子里的“龙凤胎”刚呱呱坠地,在屋外头领匾额的宋老夫人就当场悲喜交加的晕了过去。
最后整个镇国公府是由还未及笄的宋大娘子一个人撑起来的,等宋家的龙凤子办满月酒的时候,圣人在宫里亲自提笔给“他们”赐了名。
打开一瞧,圣旨上的墨汁儿还没干透呢,宋家前三个女公子合最小的女公子一起配“金枝玉叶”四个字。
若不是圣人亲赐,满天下的达官贵人都不敢给自家女公子起这等尊贵无双的名字。
宋家嫡子赐“元”字。
元,象征着初始。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在圣人的眼里,大概也象征着希望。就像希望这百废待兴的大梁国,也会随着这“金儿玉女”的成长而繁荣昌盛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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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后。
入了夜的景明坊,热闹的简直称得上是天上人间。又恰逢开年科考,街上不知不觉多了许多的秀气书生。
勾栏瓦子间,各大酒楼的酒招子迎着风的狂摆,有貌美的半老徐娘明晃晃的站在街边儿拉人。
“这位小公子,唱曲儿名妓张师师正在我们楼里唱诗呢,公子不进来瞧瞧吗?”
没有书童,亲自背着书箱的小郎君,手隐在书箱背带下,红着脸向她摇了摇头。
那徐娘却不气馁,陪着笑继续劝人:“只看,不要银子的。”
小郎君半信半疑的仰起头看了一眼这三层相高,五层相向的庞然大物,还是咬着牙的拒绝了。
这建筑实在是太过于奢靡,五栋用飞桥栏杆相接的庞大酒楼,岂是他这一介乡下穷酸书生能踏足的地方。
这会儿,景明坊旁的浪仙湖面上,正悠悠闲闲的飘着几个画舫。有小侍女举着灯给自家小姐打光赏夜景,那穿金戴银的小姐却不看湖,眼里只盯着对面灯火荧煌的樊楼。
画舫里的青年等的久了,也跟着踏到甲板上,笑呵呵的开口提醒她:“五殿下,离湖面远着些,落水狼狈,有损皇室气度。”
那叫五殿下的贵女,嘟着唇皱眉:“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能?”
问完了话,回过头来。
过来的“小郎君”着曲领宽袖,销金花样幞头配耳边一朵扎眼的红花,活脱脱的一副上流败家子弟样。
小五更气了,“人生得漂亮就算了,还要戴花儿,这不是平白的来羞辱人吗?”
宋伯元伸出手指随意的拨了一下腰前的金鱼袋,很是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妹妹不喜花,要不,明日叫我妹妹来陪殿下?”
小五立刻转过身子瞪她:“我也就这两天在外头逍遥的日子,你就别给我找事了。就宋佰叶那个大筛子,不出当日,小姑姑一定会知道我来过景明坊的。”
宋伯元跟着看了一眼那璀璨的樊楼,可惜的“啧”了两声,“勾栏瓦子皆是寻个新鲜,又无那等男盗女娼之事,平常女子都能去得,殿下又如何去不得?”
小五上上下下的看宋伯元,直看到宋伯元开始检讨自己有什么不对劲儿的时候,她才摇了摇头:“那也不可,吾是当朝公主,自当作万民表率,如何耽于享乐?”
宋伯元敷衍的跟着干笑了两声。
小五倏然转过身去问宋伯元:“你说这楼里的姑娘,什么新鲜玩意儿没见过?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她们过得快活吗?”
宋伯元顿了顿,才机灵的回话:“总有想从那里出去的姑娘,也总有想进去混口饭吃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意?”
小五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落寞的应了声:“哦,那倒是和那九重宫銮差不离了。”
宋伯元看着娃娃脸的小公主一脸同为鱼肉的寂寥表情,只兜起手来含笑不语。
提着灯的小侍女在主子身后偷偷瞧了一眼这年轻貌美的国舅爷,即使知道她纨绔冥顽,却依然还是被那不经意的笑给荡了心神。
汴京城有传言:金儿玉女迎新朝,天下大盛福如招。万民安康财源旺,和谐祥瑞福满堂。这“金儿”说的可就是鼎鼎大名的国舅爷,虽说娘胎里带了不能生育的病,但坊间传说,国舅爷还是有几番“功夫”在身上的,不然草包一个又如何入得了顶级花魁初兰的香闺。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说哦:本文女扮男装古代环境,文里所有角色的三观全部来源于角色所处的环境与从前的经历,请不要上升作者。跪谢。
为了方便看文,代指宋伯元的时候都会用女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