铆花信如同群起而动的蝗虫，一鼓作气卷席下来，枪林弹雨般寸草不生，虽然这里是沙漠吧，确实也没有什么草，但关键在于它们的特质是速攻侵略，遭逢起来直被打乱手脚，好像没有防御以外的对策。

秋柚更换了一件新法器，更换的空隙防御薄弱，队友们不免都吃力几分，但相比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当下的情况算是有来有往。因为寒静梧在对外清理时，画出一道道新的阵纹，应是用来扭转空间风向，过程中难免力有分化，傅离朱就多加承担了攻防，许一陵也上去混中搭手。

留一个沈昧无所事事，他只看着寒静梧的动作，看了几眼，似乎被引起兴趣，上前若有若无参与了几笔。

阵法成型就好多了，铆花信很快，类似子弹发射，把人穿透一口咬住，活活咬在血肉里，来势密集，如若不可抵，不可收回。但也正因密集，一发不可收，只要稍微偏移轨迹，就能欣赏噼啪撞开的铁烟花。难处是分而治之，时刻控制无孔不入的敌人动向，神识务必要精细到点和点，魔物的各项因素充斥其上，随后是操阵师的计算和综合，以达到在最恰当的区域引爆，弹出铁色浪潮里最大的浪头。

秋柚如此观察总结。

时间匆促的关系，布置不了更自动的阵法，比如自动索敌判定，所以寒静梧索性自己顶上，用他的神识来代替，这种事他在宗门做过，只是练习般的测试展示，她去鸟重峰也见过几次。而今运用到实战上面，一来就是这样不好对付的劲敌，如果不是熟悉对面的风格，似曾对战过许多回，场面恐怕仍会生乱。

他熟悉这个？

秋柚记下这一处，隐藏剧情包，先记住，换到第四件法器时，许一陵受惊的劲儿过了，估计又想要多话，那头问出的口气不解。

“这般下去得多久，寒道友，你也没法反制吧。”他用叨叨的话语道出真相，“你只是在加固防守。”

寒静梧不做遮掩：“是啊。”

“那咱得耗在这儿了。”许一陵出着鬼主意，“要不拼一把，有守有攻，突围出去。”

傅离朱意动寻觅突破口。

“高不成，低不就，攻守皆是。”寒静梧抽出空，手点了点额角，示意神识还系着，轻易动不了，他现在又没魔化，正常金丹修士罢了，姿态应相符合些，何况省点力气才好，“也用不着。”

傅离朱看他无志进退，正欲夺声盖过，但素有的心思一转，再看对方有依仗的样子，联想秘境的布置，兀然猜出个中关窍：“不用设法消灭魔物，很快会有人来。”

寒静梧不用点头应是。

因为刺目的法光大片炸开，固定的支援已遥遥到来，秋柚最后服了两枚丹药，慎重把防御罩加固，毕竟到了易松懈的末尾，不能在这种关头疏忽。然后她才分出目光，看到魔潮外闪光的大型机械，犁地般清理着沙上的铁色。

“古法弩机。”许一陵轻轻吸气。

“幽魔死侍！”商队里的人沉重惧声。

秋柚觉得后者听着严重些，她无形的天线向外探去，又把屏障加固了一层，就见到摧散开的魔潮里，一具端正立着的黑气人形。

人形的魔物。

威压感倏忽涌上心头，下一瞬死侍近在眼前，挥手化作镰形的刀，一刀劈下琉璃盏。

挡不住。

警报般的念头拉响脑中，寒静梧的阵法刺目明起，但仍不够，秋柚余光瞥到他指间魔气，怕他一个想不开也魔化，果断切出分神抗了一把。

剑气抵过死侍的镰刀，带出的剑刃往前推进，削铁如泥将之一分为二。

魔潮和幽魔死侍都一瞬卡顿，好像遇到了不可捉摸的事物，随即符合幻境特质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商队和远方支援。

沈昧困倦的神色因这一幕明朗，那双闪动的眼左右打量。

蓦然出现的身影立于木板上，乌发半挽着发髻，提着从后方扔去的长剑，转身在黄沙上残余的气流里，一袭织锦红的流仙裙猎猎吹动，冷淡的容色与所望者相仿无几。

放出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两名少女在众目睽睽下对视，秋柚发现这还是头回见自己的分神，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重合的视野只有方位不同，等于她把剑扔给了她，她又提着剑回身看她。

有如实质的视线投落过来。

秋柚霎时收回了分神，心理准备做了好几轮，终于认命看了过去，扫过几个队友探究的眼神，落到蓝衣少年的眼中，那里面竟没有疑色，一片尘埃落定的坦然。

“阁下？”寒静梧吊着眼角眉梢，微垂了头，连着嘴角，俱是在笑，像要把她望尽，恭候许久似的，抓住她辩白的时刻，两相入目之际，轻吐气音推拒，明明白白宣告口型，澄明不需要定制的解释。

这次他没心急，足够有耐心，一分不错等到，不会再放任错过，可惜时候来得不好……掺和进了无关者。

完了。

秋柚刚编的借口都堵在心口，放弃了不可能的抢救，另一层阴霾缓缓浮上，反而能确定细思恐极的事。

不是掉马。

是掉马了多久。

她无比僵硬移走眼光，第一想到的居然是——

dd虚空速救，问人设不一破次元面基，毫无准备接手黑历史ID，撇清关系装失忆行不行？

完全出了大问题。

“哎呀日头真大，魔物也真烦人，惊扰了我们的客人。客人们，要和我去丰城吗？”

江湖救急的人声打破氛围，闯入得开心而明媚，秋柚赶紧把注意转过去，不愿意再想奇怪的事，便见巨轮的机械轰隆靠近，从上跳下一支行伍，制服整齐，当头的是个梳垂挂髻的女孩，两束长发搭在双肩前，扎着佛手黄的丝带，眉浓唇翘，眼睛乌溜溜的。依其张口就说的话，好像这才是真的引路人，她的每个关节都生动灵活，真实了所在的区域布景，“我叫卞之之。”

“之之尊者。”

傅离朱缓亮起眼，声若无闻，但是激动难掩。

…

寒静梧：卞之之，丰城沦陷时的末任城主，擅长器阵之术，曾经只身操控万千古法机关，抵御魔尊麾下的幽魔死侍，二十四日夜不休不止。”

幽魔死侍？

秋柚的视线在面板那处停顿。

寒静梧：幽魔死侍自虚空裂缝间诞生，是人与魔的杂质的混合物，具体的构成很难说清楚，只知道它们服侍当时的魔尊，又伴魔尊的陨落销声匿迹。

秋柚倏然关掉袖中面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载具由木板车升级，变成了卞之之的金石车，此时寒静梧坐在车那端，舒舒心心用手指写画，幽蓝的光屏毫无遮掩。

这就彻底不收敛了吗？

秋柚不愿接受地坐转回，没精打采抹了把脸，裙摆悬垂在车体侧边，天色已晚，沙道中多出了石头，车轮不时颠簸，两只鞋尖一晃一晃。

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就是，在她还没弄清楚的时候，本来这次打定不用面板，她想看看自己怎么做，两人会怎样相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突然横生了变故，世事总是突然，她就又想不太明白了。

想不出来就逃避，先不去看，好在寒静梧很默契，响动的那几下面板里，只发来她可能用到的资料。

尽管也变相提醒了不容忽视的坦白。

秋柚移到合适位置，抱腿曲起，埋住整张脸，选择拒绝沟通。

暂时这样好了。

“你也要去剑冢吗？”

忽然有身影坐定在她旁边。

秋柚从被水漫开般的思绪里挣脱，歪头看到大漠星空下的一双眼，长睫张合间黑润如小马的眼睛，透着股束缚不住的忧郁的机灵。

忧郁？

秋柚为这个矛盾的想法感到疑惑，再看下去时，卞之之仍是白日那般的鬼机灵，那层不可言说的忧郁仿佛埋入星光里。

“是去无念剑冢。”

秋柚就想先答话吧，听卞之之所言，队友们说的来意都是去剑冢，那她不用想原因只用保持一样。

“果然果然，那祝你收获多多哦，我们丰城世代看守剑冢，里面不仅有剑冢的试炼，外围也有些我们的试炼，当然宝物也不会缺少。”卞之之兴致勃勃和她开聊，“我拿到的剑是守一，能帮我切金石，非常锋利，但它有洁癖，沾到点东西就要用好多水做清理，幸好我有水灵根的小伙伴。你会拿到哪把剑呢，是不是想要最好的，最厉害的那把叫律吕，可惜已经被拔走啦，是个姓冷的家伙干的。”

说到后面扬起遗憾的声调。

秋柚边听边找她话里的重点，最后发现好像哪哪都是重点，等于根本没有重点的发散，于是干脆放弃听到哪算哪，只在末尾这里有了过脑的停滞。

“嗯。”秋柚也漫无边际地回答，“我要最好的。”

对方咻咻发放的话一顿。

“已经没有啦。”卞之之这次的遗憾不加摇摆，微微愧疚地倾洒出来，可能觉得把她的思路带偏了，连忙补救坚定不移的奉劝。

“最好的，不是最厉害。”秋柚就笑笑，应当想放松界限，不把话说死，然后没说下去，摇摇头，学着对方语气，转义道，“都可以啦。”

不用想，不用想，只等入城就好，好不了就，唔，不知道，就先维持会儿吧。

一只手抚上她的眉间。

“小姑娘别太愁哦。”卞之之帮她按平眉头，明明就身形来看，她们现在一般大，但这人的躯壳下却像换了谁，穿过沧桑光阴的洗练，宽厚地安抚起了她，“我在旁边瞧了你好久，早想来和你说话了，你好像不太能开心。等去了丰城，你和我到处玩好不好？”

秋柚消停了混沌的念头。

“好。”

她对着这份好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