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四。”“三。”“二。”“一，一日，只剩下一日了。”混沌七日内亦步亦趋，字面意义的跟从，还当着滴答咔哒的计时器，冷不丁报声数，“欲求终不得，你这是何苦。”
秋柚晃了晃步子，晃晃地抬头，站稳，在如山的魔尸如海的血泊里，特别想让这家伙闭嘴安静，但意识接连几日只管杀管防守，麻木得失去其它的感知，居然还有空闲运作，惯性考虑这种语气不太好，于是一个趔趄回身，长剑生风刺入突袭的魔物死穴，再带着不凝固的红缓缓拔出时，她抽出一点空余礼貌商量：“请闭嘴，好吗？”
混沌当真好好思考了会儿，坚持己见地得出结论：“不好。”
秋柚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商量结束，自行想别的办法，眼耳为障，换而言之，选择性耳聋眼瞎。
“你杀不完的。”混沌悠哉地背手跟着，“解封修为上限又如何，在这片混沌之境，魔物的数量也没有上限，谁摧毁谁的意志这件事，结局可说不定。”
秋柚没说话，只管挥剑，抽剑，视觉机器般测量，棋盘清空了五分之四。
可行。
再快一点。
只要再快一点。
她却听见背后嘶叫森森，怀揣着心如下坠的预感，转身望去的时候，魔物不计其数重新笼罩。
握剑的手在发抖，她分出心想，是疲惫产生的酸痛，好像在起初哪几格，喂了丹药，草草用灵气调理过，再往后就顾不得了，杜绝浪费是好习惯，动作要尽可能用来杀怪，疲惫积累得越来越多，想着想着，忽然眼睛酸得想哭。
“根脉还在。”混沌捧起她持剑的手，如若安抚受惊的小兽，“彼岸的川谷草就会长出来。”
秋柚拼凑着抽离的思绪，想要稳固出确切的形状，放空的眼中全是黑色，黑色中裂开一抹蓝。
那个静如棋子的人动了，从分开的魔物里走出来，如果也将他看作魔物，现在她所面对的情境，就等于小怪通通退散，练完级轮到终极大boss之战，煽情点没准能用眼泪换和平。
秋柚被自己逗到，咧开嘴角，又想笑，前后矛盾得不行。
“魔物们的意志淡了，你是收服了很多，可惜时间不够，至于他，他也不会真的死，也算死吧，但能活过来，换取对人来说最好的结果。”混沌随她的视线望去，同样看见走来的寒静梧，认真地发表好奇，“你在怕什么？”
秋柚这回真的笑了，嘴角努力地弯着，听笑话一样开心。
“我不想。”她的用语很平常，但答得居然郑重，“就是不想。”
“就算结果最坏？”
混沌探究她每个细微的表情。
“你以为我很关心吗？”秋柚的表现是难以言明的平和，平和地打开话匣，原来她也能随意说很多话，尽管没经过整理显得语无伦次，“只看好的坏的结果，不管过程，我那边的很多人很爱说，唔，例如一种叫传销的组织吧，假设有这样的人，一群人，不停在你耳边重复，软的硬的，真的假的，大吼大叫，于是呢，你没有过程，但定好了结果，还没碰到结果，你就啪地碎掉了，就算碰到结果，也和你没关系，结果不是你定的，你不是你，除了结果，你什么也不是，从来被关心的不是你，你又要关心什么。”
混沌饶有兴致地观察保存，明明这人的样子那么平和，却像在用力撕下一张面具，放空的眼神是单纯的奇怪，与魔物们的好奇别无二致。
“听见了吗，我不想，我说。”秋柚推开这只魔物的手，笑得更加张扬，手发抖得更厉害，果决地松开，“我。”
剑坠当啷。
一只手覆上剑尖，一寸寸往上，抹出清洁的法光，污红褪尽清锋犹寒，交由握住剑柄的人提剑而起。
“宗门发的剑。”寒静梧举剑在她眼前，剑身照出怔住的人影，剑光后是他微笑的半张脸，“小师妹，丢了要赔的。”
“寒，师，你。”秋柚开始大脑短路，“你修好了？”
话一出口就想咬舌头，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你才坏了。”
对方的微笑顿时变假，假得明明白白，不用猜，反而让人安心不少，更何况还会无师自通地反怼。
秋柚仿佛被喂下安定药。
是原装货没错。
“你没魔化呀。”混沌眯眼打量，“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寒静梧敷衍得笑都懒得笑，像在说白痴都懂的道理，“这是我的身体，我说了算。”
秋柚思考不可抗力算不算，激素病毒利器之类的，但这是找场子的场合，还是不要提问拆台为妙。
等等，要是寒静梧一直有意识，还不是魔化的那种有意识，那刚刚，刚刚，她刚刚是不是神志不清了一把。
“是啊。”
衍天随口的证实如恶魔低语。
秋柚：@#$^&%!$#*&%￥&@404%#
打住。
不不不情节都过了，过了就不存在了，绝对没发生任何事。
“啊什么？”衍天理智改口，“刚有点耳背。”
“谢谢。”
秋柚以手捂脸，后退了一点，把场地留给真.主角。
“不，你魔化了。”混沌笃定地确认，“你在断续地压制，有压制的能力了，不错，但不多，我想你快撑不住。”
秋柚蜷曲起了手指，不自主地放到身后。
“你自杀过几次，也引别人来杀，没用，只能是她。”混沌笑意重回脸上，“那么还是要继续。”
“一边去。”寒静梧回以微笑，“人类的事少管，懂吗？”
“懂。”
混沌眨了眨眼，点头同意，真的退居到一边。
秋柚低头出神，看着进入视野的足靴，准备屏蔽煽情话术，考虑全灭结局的可行性，反正寒静梧是主角，肯定能好好出去，其实本来也没她的事。
“加价。”头顶响起冷酷两字。
秋柚停下高速运行的cpu。
秋柚茫然抬眼：“啊？”
“不谈有的没的，统筹双方意愿，我们做笔买卖。”寒静梧精打细算地谈生意，“上次，这次，后头我估摸还有五次，一次命一千上品灵石，打折八百，养伤医药费另算，都由你付。”
“不打折。”
秋柚直接拒绝压榨，虽然拒绝的点略怪，好像漏了什么前提，“不对，我不——”
“是不对，上次和上上次的也该补上，养伤期间我仍会有工务。”寒静梧语速飞快地说下去，“还望小师妹从旁协助。”
秋柚这次没说话，掩饰般埋下了头。
寒静梧一手背在身后，正面闲闲自在，背面有分寸地攥紧，指甲抓出掌心的血印，竭力用疼痛保住清醒，但不能拖太久，他觉得视野有些晕眩，不断有暗红的血影覆盖。
“回复下啊。”
他另一只手用剑柄抵上小师妹的头，恶作剧般稍用了力道一点点抵起，“这对我们都很划算，以物易物是公平的事，喂，你怎么，好吧，不太公平，我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是太少。”秋柚随着这份力道抬头，压制住声线的微颤，尽管泪花没忍下去，意外让对方慌得头疼，她就想笑了，举起手把剑柄抓住，承诺一样答应，“都可以。”
她把剑比划了几下，对准寒静梧的心口，想一击毙命，又对不太准，直到对方扶住她的手臂。
“你的那边。”寒静梧不经意似地问，“有你的师尊，师兄，师姐，或者类似的人吗？”
秋柚被他无厘头问得一愣，分心想了想，摇头，再想想，又点头。
没有师门里的这些人，但有很好的朋友，至于寒静梧问的那边，应当是指凡间的烟橘坊，那模棱两可点吧，免得圆不回来。
“如果是他们在意的。”寒静梧更深一步地问，垂眸注视五色经幡下，无数凡尘入梦的魂魄，“你会在意吗？”
那些人一定会庇护苍生。
秋柚这么想着。
“会。”
吐字出口的一瞬间，利剑穿心，血花迸溅。
“这就是你的回答。”不同于上次见证的死亡，这回的寒静梧是清醒的，抓着她的手臂刺向自己，倒下被接住时反扣两肩，像一个不带含义的拥抱，秋柚听见他在耳边总结，“你自己的。”
…
高唐城。
许一陵坐在黄粱赌坊的屋顶，比起混沌制造的幻境之境，这儿才是幻境中的真实，真实的黄粱赌坊外人群熙攘。
他摆弄着一张木质棋盘，左右乱下，毫无规则，忽然棋子碎裂，诸魔相灭。
许一陵挑眉笑了。
“果然得靠他俩才行。”他随手把棋盘一扔，也不管会不会掉下，满足地伸了个懒腰，“三昧，动手。”
琉璃瓦片踩得无声无响，锦服少年无声无响现身，灯月交映中的容色冷而艳，眉心的红痣更艳，出言偏冷：“机关还没改造完。”
几只乌鹊恰好飞成一排点。
“配合下呗。”许一陵呛咳回头，眼神无奈，“这个时候该高深莫测点。”
“魔死侍又进不来。”三昧不留情地当面拆台，“你演杀人如麻的形象演上瘾了？”
“这么多年过来了。”许一陵笑眯眯的，“也不全是演嘛。”
三昧沉默抬手，细细的金色弯曲如河，不是月光，不是灯光，是一粒粒极为精细的齿轮精密地来回咬合，成为微缩得分毫不差的高唐城。
“锁定完毕。”
他说道。
许一陵随之闭上双眼，闭眼是无边的黑暗，整座城也被一片黑影吞没，鲸声几乎无人可听。
…
“鲸吟啊。”
六博闭目静听良晌，睁眼往下看去，一片茫茫云雾下，正是被黑影隐蔽法则的城池。
“陆先生，你怎么能让六妹乱来。”五皇子同处这方云上天地，焦灼地在后面走来走去，“用上官家的血脉唤醒法照残念，开启那两位彼岸大君间的博弈，如今真要把魔种散播到凡人中。”
“魔种听起来很严重吗？”六博自以为抓住重点，好心好意地帮忙解决，“那换个好听的名字就是了。”
“严重的不是这个，严重的是，是，唉，阿芙闯了大祸。”五皇子想说凡间秩序若改，皇室恐怕便要动荡，可是被陆先生如此看着，他口中的严重好像就渺如尘埃，说不出来只能丧气地挽救别的。
“上官芙可不会悔改，她比你们贪心多了。”六博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盘珠，“而且你说错了，不是那两位大君在博弈，我消除东安郡的因果，只为让十方菩提无牵无挂，来完成他与混沌力蝶交换的可能，这场博局早在四百年前的东安郡，乃至千年前衍天仙尊的手中便已设下。”
五皇子似懂非懂。
“三昧三痴。”六博便摇头笑笑，招手让云雾席卷，淹没了此人身影，等到独坐云端后，他静静凝望下方，这个视角的城池如一幅工笔画，让人妄想长久地留驻。
他在极高的上空伸出手，错位的视角下，只手遮城，那只手的大小不变，可空间好像失去意义，高唐城上压来巨型的佛手，只能称之为显灵的佛手，从头到尾覆盖城池，转眼间如一片播种的长野，笼罩着冰蓝的幻光，川谷草为了结果疯长。
“第三个混沌的必然。”六博张开空余的手，念珠撞击着原始的模型，要研究新的力量体系，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搭建，在那之前，等来那局棋上的棋子们的协助，他才得以把尘世念珠作为介质，融合进凡人们的魂魄，以便与彼岸的魔种结契，生生不灭，代代传承。
第一枚结出的果坠入幻境之境。
“大物无类，天下有尘。生生由仪，演律混沌。”混沌接下这枚念珠，念出其上传达之语，“却之不弃声。”
“喏，六博送给你的。”她转身把念珠抛向气息可怕的女孩，“穹隆诀，老规矩，只能复活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52的小礼物，插一刀，物理锁死））
终于刷完了（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