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在床上坐了一会，觉得无聊，就跑到门口，望着村口的方向，心想庄小满怎么还不回来呢？一看这天色，大天亮的，估计庄小满还没走到集市吧。

他等了一会儿，又来到地坝边上，望着村口。又过了一会儿，他一跛一跛地走到村口，望着村外。心里就后悔了——为什么要让庄小满去集市那么远的地方呢？还有些责怪——程青松为什么要来呢？

他的心浮躁得按不住，他没办法静静地在原地等，只能顺着这条去集市的路，一点一点走过去。这条路上零零星星都有人，他没办法施展轻功，只能耐着性子走。多走一点，他的心会安定一点，多走一点，期盼会多一点，多走一点，焦虑也会多一点，好像思念也会多一点······

直到大中午，他才走到集市，赶场的人少了一些，仍有没卖完东西的小贩守在那里，地上有些狼藉。庄小满的身量并不显眼，但阿城一眼就看到了他。嘈杂的菜场里，他一手叉腰，一手激动地挥舞，跟顾客嘶吼着，双方面色潮红，看得出来都不想让价，像两只斗急眼的公鸡。

顾客最后拗不过，只能依照庄小满定的价格收了这只鸡，庄小满最后还不忘收个尾，在顾客弯腰提鸡的时候，躬身在人家耳边叨叨——您买得划算啊，这鸡天天吃红薯，吃蚯蚓，荤素搭配，还满山坡跑，鸡肉紧实可口，这个价卖给你我都吃亏了······

这番话算是哄到了顾客，他满意地提着鸡走了，庄小满在他走后，开心地背上空背篓，一转身就看到了阿城。

庄小满惊呆了，马上又开心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脚下却像踩上了风火轮，如风一般刮到了阿城身边。

“你怎么来啦！”

阿城拉过他的手，心里才踏实下来。他细细看着庄小满，伸手将他脸颊上的鸡毛拈下来。庄小满笑得龇牙咧嘴的，突然炸了一下：“哎，你看，我今天卖的！”

他拉过阿城的手，将今天卖的所有的钱都给了他。阿城诧异地看着这一大把钱——不是只有三只鸡吗，怎么卖了这么多？

阿城：这么多？

庄小满得意地说：“那可不，我在这条街卖的最高价，咱家的鸡吃得好睡得好，大白天的满山跑，肉质爽口汤汁鲜美，这个价才对得起它们！”

阿城又联想起刚才吵架一般的交易，顿时对他肃然起敬。

阿城：你想买点什么吗？

庄小满脱口而出：“我想吃卤菜！”

阿城笑了，便拉着庄小满去卤菜摊子。打包好了卤菜之后，阿城又问他：还想买点别的吗？

庄小满摇了摇头，然后跟个管家媳妇儿似的说到：“好不容易才有这些钱，存起来吧，别大手大脚的。”

阿城忍不住笑了，手一痒，伸过去刮了一下庄小满的鼻子。

他们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回了家，那晚的月亮很亮，将回家的路照得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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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青松多处打听，得知禹翩跹住在江南的某处小镇上，镇子不算大，人也少，住的多是孤寡的老弱病残，但气候温润，适合养病。

江南柳叶刀原名“江南飘絮丝柳叶刀”，只招收女弟子。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器是飘絮丝柳叶刀，一条六尺余长的飘絮丝连接一把柳叶刀。修为高的武者能一次舞动上百条飘絮丝，宛如飞瀑游龙，杀伤力极强，完全不亚于主流的刀枪棍棒，非常适合女子。该门派最兴盛时期，连当时最大的门派夷希派都对他们十分忌惮，不敢轻易跟他们动手。

但现在，江湖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江南柳叶刀这一门派，因为整个门派受到前峥嵘骁卫李帆的打击，被指责迫害窈冥门主。李帆夺走并销毁所有的飘絮丝，并摧毁了能够出产飘絮丝的链条，将门派的人强行变为整个窈冥门的奴婢，在这之后就没什么人愿意加入江南柳叶刀了。

程青松来到一处破败的小院面前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婆婆，一看来人，愁眉苦脸地说：“请回吧，夫人病重，不见人，尤其不见江湖中人。”便关了门。

程青松又连续来了好几天，敲了好几次门，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就此回去是不可能的，他索性在这附近住下，心想怎么也得见着本人。

他发现禹翩跹几乎不出门，各种置办和对外交流基本都是这个老婆婆在做。听街坊邻居说禹翩跹还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只是身体虚弱，不常出来。

在守候了接近半个月之后，程青松终于守到了禹翩跹出来。她身形瘦削，走得不太稳，面容忧愁，没什么血色，穿着厚厚的狐裘，踩着紧实的棉靴。老婆婆给她撑着伞，陪着她走了出去。

程青松跟在后面，想看她要去哪里。走了一段时间，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寺庙，老婆婆搀着禹翩跹进了正殿。禹翩跹缓慢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信女禹翩跹，特来拜见我佛，愿我佛保佑我身体健康，无病无灾。”最后闭上双眼，虔诚地叩拜高处的佛祖。寺庙里的老尼来到她身边，轻抚上她的头顶，同时向佛祖祈祷些什么。

门口的程青松越看心里越没底，最大的心愿都是“身体健康”了，其他的事情还算个屁啊！那老尼径直来到程青松身边，告诉他禹翩跹有请。程青松点点头，便跟上禹翩跹。禹翩跹来到阎罗殿背后，那里有一棵菩提树，形成天然的荫蔽。僧人们便在这菩提树下放了两张石凳，供来人歇脚。

禹翩跹坐在一张凳子上，招手示意程青松也坐。程青松却犹豫了，因为他要跟禹翩跹谈论的事是门派间的秘密，这露天场所不合适。

禹翩跹了解他的心思，苍白的脸上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我知道你是谁，但你可能误解了我是谁。表面上，我是江南柳叶刀的掌门人，但江南柳叶刀几乎不存在了，我这个掌门人根本没什么说话的权力。我只是一个疾病缠身的女子，最大的秘密就是老天何时夺去我的生命。而且这江湖之中到处都是窈冥门易耀先卫长的耳目，相信护法对这句话的理解比我更深刻，我们在任何地方谈论都是一样的。”

程青松没想到她竟然认命如此，连半分挣扎都没有，这哪有几十年前柳叶刀的半点气魄？

这让程青松十分恼火，头一次怀疑安若扬的决策，心说他果然年轻气盛，封闭固执，这下好了吧，选个话事人如此软弱。

他也完全不想在这人身上浪费时间，只把目的一口气倒了出来：“青松只有一事相求，望贵派跟我教合作，共同对抗窈冥。这是教主为掌门备的薄礼，不怎么值钱，有提气养神的功效，还望掌门收下。”

他将一个精致的小方盒子塞到禹翩跹的手中：“掌门养病，青松不便叨扰，告辞！”

“程护法！”禹翩跹声音大了一些，吓到了菩提树上的鸟儿。

程青松意外地看向她，只见她一字一句地说：“程护法一定回去告知安教主，我不会跟昭教合作，这飘絮丝我会让人亲手送到窈冥门中，我派中人是不允许私自持有飘絮丝的。”

“你这人，唉，柳叶刀真要亡在你手里！”程青松扬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再不看那女人一眼。

有风轻轻吹来，菩提树叶发出簌簌声响，枯黄的叶子被卷下来，落在禹翩跹的肩上，手边，脚下。她看上去比飘零的树叶更脆弱，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风消散。

柳叶刀，柳叶刀，要亡在我手上？

她伸手捻上那一段飘絮丝，这熟悉的触感让她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那个被传颂的时代，在那个时代，江南飘絮丝柳叶刀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门派，就连夷希派也不敢轻易挑战。那个时代以长鱼红和长鱼丹为代表，她们姿容无双，武功一流，本可以凭借武功拿到《孤月漫星谱》，让柳叶刀成为江湖第一大门派，就跟如今的窈冥门一般，不，甚至可以比窈冥门更强大，因为窈冥门不过只有一本《孤月》而已。没想到舸流帮的李康联合夷希派的夏方平和安素志，共同挑战长鱼红长鱼丹，后者略逊一筹，被李康等人抢了先。结果怎么样呢？呵，李康忙活了半天，连一点废纸都没捞到。

禹翩跹细眉微动，否认了这个想法，李康还是捞到一点废纸的。夏方平和安素志回到夷希派，当时的掌门人董千山，也就是他们的师父，将夏方平逐出了门派，把掌门之位传给了安素志。禹翩跹对夷希派这一段历史的了解很模糊，就像她曾经单纯地以为长鱼红长鱼丹从李康身上拿回来的是废纸一样。

长鱼红和长鱼丹在某处悬崖下发现了李康的尸体，翻找一番后，在他怀里发现了一些残页，经过辨认，发现是《孤月漫星谱》的扉页。武林秘籍的扉页无非就是介绍这本秘籍的写作背景，或是介绍作者生平，都是边角料，这扉页也是如此。长鱼红和长鱼丹失望至极，但还是将这些残页带了回来，传承至今。

因为众人在李康死的地方发现了长鱼红和长鱼丹留下的痕迹，所以认定李康就是她们杀的，这也是李康的孙子李帆报复柳叶刀的根本原因。而直接原因，则是因为李帆发现了所谓的柳叶刀妄图加害窈冥门主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