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孙父孙母去世后的“二七”之日。孙楷栋跪在坟前，磕过头后望着新立的墓碑，淡淡地说：“父亲，母亲，周铭七之子周小保恶毒阴狠，不顾二老年迈，召人杀之于街巷。周铭七愚爱昏聩，藏周小保至今，未交予我处置。张纤偏私下属，弃事实不顾，使下三滥手段拟永缄我口。我深知张纤周铭七之流不满窈冥长空通往来，交惠利，欲破坏两大门派之友好交往，但此习俗自张曲夏方平之时便有之，我等后辈岂能违逆？今日我得长空殿上千人支持，欲与张纤周铭七斗于长江之畔，此一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缓缓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直挺挺的墓碑和低矮的坟墓，便坚决地离开。他知道在不远的长江边上，所有人都在等他。

今天的长江依旧波涛汹涌，宽阔的江面上没有一条船，朦胧的雾气笼罩在水面山间，透出些许冷清和寂静。几千人都聚在这岸边，但没有一人出声，他们都望着从远处走来的孙楷栋，只见他穿过雾气迷沼，挺拔的身姿在迷蒙中显得有些不真实。直到他站立在一队庞大的人群之前，他的身躯变得伟岸，身份变得明确——他是窈冥门最高的代表者，今天跟长空殿反窈冥者形成对立，两边今日要互相诛杀，决出谁才是长空殿真正的话事人。

数千人占据的岸边往内延伸是巨大的山石，它们巍峨伫立，形成高崖险峰，为这方肃杀平添许多沉重，也为易萧风等四人提供了绝佳的藏身之处。他们刚来不久，还来不及提前设伏，只能随机应变。况且数千人的场合，设伏其实胜算不大，因为没办法锚定孙楷栋一人。他们只是静观其变，等待对方露出破绽，好一击而中。这两派阵营以张纤和孙楷栋为首，至于殿主梁尧，早就跟巫山使周睿溜之大吉，避免成为炮灰。

张纤率先发难，声音纤细却极具穿透力：“孙楷栋，你我两派必有一战，只是我没想到发生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发生在今天。”

孙楷栋的声音低得多，不大，却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张纤，今日必将争个你死我活，还感叹什么呢？今天咱们说好，谁输了就永远离开长空殿，不得以长空殿弟子自居，且不能以任何身份进入窈冥门！”

“好！”张纤的声音如莺儿啼叫一般响彻云霄，却莫名生出苍凉和霸气，她转头向身后道，“众位豪杰，谁欲先战孙楷栋！”

“我来！”从张纤身后五步距离处走出一男子，此人虎背熊腰，厚唇浓眉，板斧在握，是赤黑使门下被称作“拦路虎”的武人蒋凯旋。

张纤后退半步，为他留出一条道，双手抱拳，不无佩服道：“凯旋有胆色，愿不时凯旋！”

孙楷栋向看管双刀的武人伸出手，意欲拿刀。谁料身后有人高呼：“迎战此人何须卫长出手？我潘石琼可与之一战！”

孙楷栋回头一望，只见一人从泱泱大众中走了出来。他站得靠后，几乎挨近江边，他朝着孙楷栋大步走来，神色沉稳，有几分孙楷栋当年的风采。此人年纪尚轻，看着不过十六七，神貌俊朗，身形挺拔，腰缚佩剑，是个练家子。孙楷栋想起来了，这人是入窈冥门候选者之一。但这段时间事情繁多，还没来得及进行考核。

他站定在孙楷栋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孙楷栋看着这面前的青年英才，欣慰地说：“若你能击败对方，以后便是窈冥一人。”

青年大喜，忙道：“多谢孙卫长应允，石琼定当全力以赴！”

“孙楷栋，你竟敢轻蔑我，派一小儿与我为战！”对面的蒋凯旋一看孙楷栋准此人应战，心里大为不爽，这不明摆着看不起他嘛！

“善人不言，浪狗才吠！蒋凯旋你不与我战，莫非是怕了我？”潘石琼的气势丝毫不虚，完全不惧这位前辈。

“啊——你这口出狂言的东西，老子今天就让你跪地求饶！”蒋凯旋暴躁异常，完全经不得潘石琼一点激，双手紧握板斧，一个飞奔冲向对方。

敦实厚重的板斧如同千钧雷霆一般向潘石琼略显单薄的身躯砸来，只见潘石琼轻点乱石而上，如同飘零的落叶被风吹起，轻飘飘地躲过千钧之势。

好轻功——孙楷栋忍不住在心里赞赏一番。清灵如风，可肆意飘来散去乃长空殿轻功的精髓，想必这年轻人的身法不错。

板斧见一击不中，跟主人一样恼羞成怒，还没来得及收势，便急匆匆地向空中的潘石琼再挥一招，正对他的后背。潘石琼听身后风声滚滚，心知板斧必在此，于是拔剑仰身向后一戳，果然“铿”一声接上差点将自己懒腰折断的板斧。他借剑之力往前射出，跟板斧拉开一丈距离。

蒋凯旋焦躁得不行，“啊”地咆哮一声，像熊一般奔跑起来，就要冲到一丈外的长江去打人。潘石琼飞身长江上，剑尖向下，拄抵江面，剑身微弯，借江水之力改变方向，再以脚尖点水数下，驭江水再次施展轻功，向蒋凯旋飞奔而去。

犀利的剑气直直怼入粗大的斧迹缝隙中，将抡斧的手臂划出一道伤口，惹得蒋凯旋又是一声“啊”的大叫。张纤惊觉不好，提枪冲上前去，一枪挑飞细细的剑，一手拉过蒋凯旋。

潘石琼收剑欲迎战长枪，却发现身后有飞行的动静，还没等他回头，便有声音响起：“张纤，晚辈对阵，你又要插手，不成体统，我来战你！”

潘石琼抬头一望，只见孙楷栋的衣袍被风鼓噪，身形暴胀数倍，像翱翔的大鹏。他双手持刀，显得凶悍无比。

孙楷栋的刀法属刚勇直接型，刀刀简练，基本没有虚招，能挡还好，不能挡则直接被刀劈中。这需要持刀者本身力大无比且反应迅猛，恰好孙楷栋的性格与其刀法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将此刀的挥、斩、劈、砍发挥得淋漓尽致。

张纤在不久前跟他交过手，数百招之内分不出高下。此时又战，众人都揪紧了心神，看这两位顶级武者谁能更胜一筹。躲在巨石后面的易萧风等人没有他们这种紧张感，而是默默准备了弓弩，准备趁张纤和孙楷栋打起来的时候，用小箭偷袭孙楷栋，让他落入下风。

他们几个都知道易萧风准头最高，一般这种需要精确命中的活儿都交给他。易萧风接过弩机，慢腾腾地装配。其他三人看他磨蹭了许久，不禁小声询问：“你装好了吗？”

易萧风沉稳地说到：“装配是大事，若是因此而引起的不准导致任务失败，可没有下次机会了。”

他自己也知道，装个弩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此时拖这么久，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于是只能在片刻后，举起装好的弩机，对准孙楷栋。

他深吸了一口气，食指放在悬刀上——对不起，我必须要杀你，尽管我跟你并无交集。

孙楷栋仍在跟张纤酣战，大家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周围的风吹草动上。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双目一闭，他知道这一箭有九成把握。可就在他尚未用足以扣动悬刀时，耳边传来什么东西跌落、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猛然睁开眼一看，只见孙楷栋摔在了地上，面容痛苦。张纤打蛇棍随上，长枪直接捅向孙楷栋心口，孙楷栋根本来不及闪避，任枪头没入最柔软的心脏。他抓握住露在外面的枪柄，震惊地看向张纤，说着什么。但距离太远，易萧风听不见。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易萧风最先在震惊中醒过神来，低头看向手中的弓弩，只见弩臂上弓箭仍在，至少证明孙楷栋跌落不是他造成的。

可凭借他的经验，一眨眼的功夫，实力相当的高手过招，最多有一招半式的差异，断不会出现一方狼狈地从空中跌落。而且这孙楷栋摔得很实在，跟刚入门的武者一般，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这很不应该。如果不是对决产生的跌落，那只有一种解释，孙楷栋在空中受到了场外因素的干扰，比如暗器。可他手中的弩箭仍在，那是谁干的？他转头看向其余三人，只见他们脸上是同一种震惊和疑惑，看来不是他们。到底是谁？

程青松默默收回刚射完银针的手，他易容成万鸿的手下，站在队伍靠前的位置，能够十分清楚地看到孙楷栋和张纤的打斗，也能听到孙楷栋断断续续说出那句“你偷袭我”，还能看清楚张纤脸上的疑惑，随即转为得意、兴奋。

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二人的打斗上，没人看到他的小动作，除了他身边易过容的周童。

张纤抽出长枪，只见那上面沾满了新鲜的血迹，但很快凝固，并不滴落。她知道，他杀死了孙楷栋，这场争斗几乎赢了一大半。她长枪拄地，骄傲地面向万鸿等人，说道：“还有谁能一战！”

万鸿身后响起了窃窃私语，但没有一人出头，谁都知道，没人单打独斗能赢过张纤。

就在张纤准备劝降所有人时，忽见一人从天而降。那人身着青绿衣袍，戴着帷帽，翩然而下，仿佛天外飞仙，身形绰约，却不知来历。

作者有话要说：悬刀：扳机（https://m.baike.so.com/doc/5423724-75984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