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为什么这么说？’

非常意外的，苏格兰居然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使用人类的语言系统，但是他笑得猫眼弯弯，一看就是全然不害怕的样子。

‘你是不希望我出门吗？你是恩人，当然都听你的。’

苏格兰一双异瞳望着眼前的少年，对方微卷的黑发、没有褪去婴儿肥的脸颊、以及他全然的惊讶都被他收在了眼里。

苏格兰甩了甩尾巴：‘但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北川墨：“……你不怕我吗？”

‘为什么要害怕呢？你救了我，甚至没有向组织上交我的手机。’

苏格兰趴在北川墨的身边，毛茸茸的一团。

‘很多事情其实聊开了就好，完全没必要做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而且……’

苏格兰伸出一只爪子，搭在北川墨的手上，‘哪怕现在你让我就此离开，其实我也是不愿意的。’

“为什么呢？”

‘哈哈哈，天下还要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可以和猫交流的人啊。你要是把这样的我赶出家门，我会被憋疯的哦。’

白毛猫猫对他眨了眨眼睛，可爱极了。

就这样，苏格兰留在了北川墨的住处。

北川墨还向他介绍了家里目前的其他住户，一只橘猫，和一堆活蹦乱跳的毛球。

“我不在的时候，就由你负责照看它们了。”

北川墨指着毛球，看起来很严肃：“它们都是坏家伙，不要对它们心软。”

苏格兰看了看缸中的毛球们，有一只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自在的向别的毛球身后缩去。

苏格兰收回视线，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夜里，确认北川墨已经睡下了之后，苏格兰来到了没有封窗的阳台上。

就在他爬上了花架子的时候，身后有声音传来：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跳下去。”

苏格兰的耳朵动了动，回头一看，从阴影中走出来一只橘猫。

苏格兰认识他，那是北川墨养的另一只猫。

“你也是人变的？”

苏格兰眯了眯眼睛，感到有些棘手。

他并不想要违背和北川墨的约定，但是此前他必须先履行自己的职责。

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既然没死，那么至少要给零留下些信息——当然不是‘他还活着’这种东西，而是更重要的、哪怕他要为此付出来之不易的第二条性命的情报。

他需要传递出Highball的存在，以及对方的真实身份。

北川墨这个少年很特殊。

无疑他强大、神秘、双手沾满血腥，被警方抓到后注定判刑十年起步；但是偏偏他在深陷黑暗的同时又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就好像他从小就脱离了现实社会、以至于完全不懂得如何用普通人的方式与人交往一样。

第一次发现他的这种天真其实是在初见的时候。

苏格兰确信当时的北川墨是想要寻死的，但是当他把少年从危险地带拉开后，从他的眼神里却找不到任何自杀者常见的情绪；痛苦、疲倦、激动……都没找不到。

他的眼神里什么都没有，那种强烈的疏离，像是透过窗户观察世界的孩子。

虽然那种感觉下一秒就因为他的拉扯转为了对陌生人的警惕和恐惧，转瞬即逝，但是还是被苏格兰捕捉到了。

正是这种无色透明的天真，让苏格兰选择把最重要的手机交给他暂存。

第二次，则是在今晚。

不可否认，当对方说出‘囚禁’二字的时候，苏格兰是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的；但是哪怕是他也没有料到，说服少年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只要把他带出组织常用的‘黑暗语境’，尝试着用更社会化的、更平常的语气和他交谈就可以了。

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对他人的善意真的很敏感……也很笨拙。

为了不破坏由苏格兰一手搭建起来的‘关系’，他甚至没有给自己戴上项圈。

这不得不让他兴起一个怀疑：北川墨是否从小就未曾得到如常人般的对待。与世隔绝、缺乏玩伴。

因为没有情绪交流的对象，总是孤单一人，所以连带着北川墨的情绪功能和社会化功能得不到很好的发育；

他对那个未曾接触过的‘一般人社会’的了解全然来自于文学作品和他的想象，并因此带上了蜜糖般的甜蜜的滤镜。

这可真的是……

他本以为，这种天真只存在于社会金字塔的顶层，只有被保护的极好的公主才会有如此的天真。

不过现在看来，公主的身边当然也会有骑士。

哪怕是身处于黑暗中的公主。

“无可奉告。”

橘猫向苏格兰靠近。

如果北川墨此刻在这里，那么他应该会发现达尔文的声音熟悉的惊人——把系统的声音去除掉电子的噪点、添加上人性化的顿挫转折、就是达尔文的声音了。

不过北川墨并不在此，他也从没有把达尔文的夹子音和系统做过联系，因此对这个秘密尚且无从得知。

至于苏格兰自然就更不知道了……他在今晚之前都不知道人可以变成猫呢，何况是系统。

“好吧，帮我转告一声抱歉。之后他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任何报复——我绝不反抗。但是此前我必须完成自己的职责。”

苏格兰对自己的这位新室友歉然的点头，然后就要从阳台跃下。

“抱歉，你的离开不在许可的权限之内。”

橘猫比他更快的跳起，恰好拦截了他的前进路线。

两只猫猫撞到一起，发出了‘咚’的响声。

家里进贼了？

没有吃药的日子里，北川墨一向睡得很浅，因此一下子就被阳台上的动静吵醒了。

等到他睡眼惺忪的打开阳台的门，就看到了两团撕在一起的毛绒绒。

白毛与黄毛齐飞，喵叫则是其中间歇的伴奏。

“……达尔文？”

最后，北川墨叫住了短暂占据上风的橘猫。

橘猫压着波斯不肯起身，奶声奶气的声音喵喵的无辜：“是小白要和我切磋的，不怪我。”

然后趁着北川墨的视线看不到死角，继续用尾巴悄悄攻击苏格兰。

“快起来。”

北川墨把大橘抱起来放到一边，拯救看起来惨兮兮的小白猫。

“不是小白。他叫苏格兰，是你的叔叔。”

北川墨心疼的梳着苏格兰被揉乱的毛，口头批评了达尔文一下，然后对苏格兰道歉：

“对不起。达尔文以前很乖的，他可能只是暂时还没有习惯……今晚你和我一起睡吧。”

苏格兰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凄惨。

他只是猫毛太长，兼之一开始不习惯这个壳子，所以才短暂的落了下风。

但到底是警察出身，之后还在组织里卧底到了代号成员的级别，身手还是在那里的，很快就找到了攻击的窍门。

北川墨出现的时候，他以为达尔文要告状所以才一时分心，没想到那只橘猫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意图。

他心不在焉的甩着尾巴。

看来想要离开这里还需要排除那只橘猫的干扰……

他的思索持续到自己被放到还带着北川墨体温的、温暖的被窝里。

唉？等、等等！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苏格兰下意识就红了脸。

虽然他现在是在猫壳子里，但本质还是个成年男性；

利用了北川墨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再睡到一个被窝里，他很难不唾弃自己、幻视一些骗身骗心的渣男故事。

苏格兰站起来就想跑。

然后就被同样钻到被子里的北川墨按住了。

“不要走……陪我说说话吧。”

北川墨看着他，眼神里有甚至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期盼。

“好吧，要说些什么？”

苏格兰到底还是离开了被窝，但是并没有走远，而是蹲在了他的枕头边上。

“和我说说你的童年吧……”

意识到话语里隐含的危险，北川墨补充道：“不用提具体的名字，你可以用随便什么东西指代你周围的人们。”

“我只是很好奇，警官先生你这样奉献自我、热忱无私的人，是在怎样的环境里养出来的呢？”

“应该是和从小生活就偏离常人轨道的我不同，是一个洒满了金色阳光的故事吧。”

面对少年的提问，苏格兰的尾巴都停止了甩动。

但是最后，他还是在那双不含恶意的瞳孔中放松了下来，缓慢的叹了口气。

“我很少和别人说起过这些。”

“但是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事先预警，这个故事可能和你想象的有些出入。”

然后苏格兰就不紧不慢的讲了起来。

讲他身为小学教师的普通父母；讲他小的时候和一个幼时玩伴约定、要做‘正义’的伙伴；讲一起玩耍的女孩的不治身亡、父母的死、与躲在柜子里看完全程的自己；

（省略了当时自己患上了失语症与轻度失忆）

讲他的警校生活；讲他们遇到的案件、失踪的小女孩、洗衣店的炸弹与接住抱着犯人一起跳楼的自己的樱花旗帜……

讲着讲着，他意识到少年的呼吸急促起来，不由有些担心：“你怎么了，还好吗？是我的错，这个故事似乎不适合用来做睡前故事。”

北川墨把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他隔着颈圈死死按住脖子上的幻痛，好一会，被子里才传来虚弱的声音：“我还好。”

五分钟后，少年的头钻出被子，正贴上担忧的盯着他的苏格兰的脸：“没事啦，只是个老毛病。不碍事。”

然后抱起苏格兰：“虽然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但我知道这里面的辛苦。”

“我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了，我赶过去的时候甚至没看到他们最后一面。但哪怕如此，我还是为此整夜整夜的做着噩梦。”

“苏格兰，你当时……一定也很艰难的度过了一段时光。但哪怕如此，你确实像当初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正义的伙伴’，好厉害。”

诸伏景光：……

沉默良久后，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搭上了北川墨的额头：“那么你呢，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做个见证者、甚至帮助你实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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