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天大寒。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雪,若无意外,这应该是这个暖冬的第一场初雪。
在所有的自然气象里,北川墨最喜欢雪。
雪很干净,大雪落满枝头而使枯枝发出脆响,那是世界上最让他放松的声音。
雪同样象征着自由和无拘束。
下雪的时候,山口的惩罚会与往日不同。
男人并不耐寒,讨厌寒冷和雪,因此如果下雪时惹他生气就会被丢到院子里受冻——但那也是小北川难得的放松时间。
虽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但是他可以蹲在院子里感受外面清冷的风,自由的发呆。
也可以在屋檐下缩成一个小球,在呼啸的寒风中,看银白冷冽的雪从天上落下。
讨厌寒冷的人会认为雪——尤其是暴雪——是象征死亡的天使。
它会带走温暖,送来冻疮、疾病和死亡。
而严酷的极端寒冷更是会杀死一切弱小的生物,是会在无声无息中毁灭一切的死亡的具象化。
但是北川墨并不这样觉得。
铺天盖地的雪多美啊。
而当它铺满大地之后,世间一切红的黑的都会被深深掩埋,寒冷会麻木伤口的疼痛,而哪怕他就此死去也不会因此脏了别人的眼。
大雪之后,世界上只会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干净。
空芜的干净。
距离天气预报的下雪时间还有些时辰,北川墨望着此时还光秃秃的庭院,不由期待起它七八个小时之后的光景。
那种雀跃的心情,像是提灯观海棠的诗人——雀跃、同时忐忑。
毕竟海棠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要你的知识足够丰富,那么便可连几点花开、几点最盛都能算得清楚;但是等一场不确定的雪却不一样。
先不说气象台观测的是否准确,哪怕那团积雨云确实在那里,一点点的温差就可以把临界点的雪转换成雨夹雪。
虽然只是一点变化,但那样的话,他期待的一切就都见不到了。
世界上只会剩下潮湿、泥泞、刺骨的寒凉。
北川墨拿出室外温度表,再次端详它的刻度。
此时是零下三度,若无意外,大雪会如期而至。
他露出了小小的笑容,出门去了趟便利店。
他想去买些橘子。
如果可以骗过便利店的店员的话,就再买些啤酒。
爸爸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倘若大雪封路,他们便是如此度过雪天的。
爸爸妈妈喝着啤酒谈天说地,而小小的北川墨就窝在他们中间,慢吞吞的剥桔子吃。
偶尔碰到酸的,就偷偷的吐掉,然后装出一副分享的样子拿去暗算爸爸妈妈。
不管先暗算的是爸爸还是妈妈,他们都很会装相,在不酸倒另一个之前绝不会暴露出来。
然后也来暗算他,嘲笑、挠痒痒、彼此间尔虞我诈——直到橘子被消灭殆尽、他们笑倒成一团。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银白,而屋内被炉温暖,家人酣睡。
可惜那件事之后……
十六岁的北川墨用力拍了拍脸,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他有了新的家。
只要琴酒不丢掉他,他就可以一直拥有另一个家人。
他还可以窝在被炉里看雪,吃橘子。
但是如果琴酒在的话,就更好了。
虽然琴酒可能不会和他干这种事……光是想想就觉得琴酒和被炉两者之间画风相斥。
北川墨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他背着个贝斯包,留着胡茬,看起来颇有点落拓的流浪歌手气质。
那双猫眼实在是很有辨识性,北川墨一下子就想起他了。
是日本现存的几瓶威士忌的其中之一。
苏格兰。
他也住在附近吗?
为什么看起来行色匆匆的。
北川墨有些疑惑,但是他并不想过去打招呼——组织成员本该彼此保持距离,未曾一起行动过的更是如此。
但事实上北川墨和苏格兰是彼此见过的。
和组织无关,那是一场阴差阳错的意外。
或许是因为那场意外实在是太让北川墨头皮发麻了,他只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苏格兰,威士忌的接触名单里苏格兰更是直接被排到了最后。
既然如此,那还是不要去打招呼了。北川墨心安理得的选择了社恐选项:
埋头走路,隐身人群。
但是,苏格兰的手机就在这时掉了。
按理说组织成员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但是苏格兰此世的状况真的称不上良好。
简直像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不对,像是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在巨网里挣扎。
北川墨实在是不想管的。
但是根据他之前调查所得出的结论,苏格兰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好人……
虽然组织成员是个好人这件事听起来十分离奇,但是苏格兰在非任务状态下,确实是个十足的良善人士。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加入组织,现在又惹上了什么人。
北川墨盯着地上的手机。
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无人在意这个小小的失物。
他很纠结。
组织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以隐秘为宗旨。
换而言之,不论有心还是无意,泄漏组织消息的代价一般人是承受不起的。
之前那个谁谁不过是搞丢一个算不上重要的U盘,就被组织派人做掉了;
苏格兰丢了手机若没事便罢了、万一因此错过了什么消息或者干脆手机被别有用心的人或者扒手捡走——
哪怕苏格兰有十条命也不够用啊。
虽然北川墨确实不在意小黑的人权,在组织里的日常作风也颇为冷漠可怕,但是……
看看他对之前打工的便利店店长的态度就知道了。
他对怀抱善意的好人在避之不及的同时、也同样不希望对方落入不幸。
他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捡起了手机。
手机有点久了,机身上有新鲜的划痕:H.
北川墨拿出自己的手机,下意识想给苏格兰发短信让他来领取失物,下一秒又想起他的手机现在在自己手上。
少年左臂挂着一袋橘子,握着两部手机愣在原地。
问题来了,利用系统找出苏格兰此刻的位置和直接把手机放到他的家门口,哪个更冒昧些?
北川墨徒劳的在街上四处张望,希望苏格兰半路发现手机丢了回来找,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再把手机丢回原地,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惜苏格兰并没有回来。
北川墨向前跑了两步,茫茫人海里根本找不到苏格兰的踪迹。
对方毕竟是组织的代号成员,隐蔽技巧还是过关的,哪怕看起来此时的状态和处境并不好,但仍旧不会吸引路人的注意。
比起一路找过去,之后用些手段偷偷还回手机显然是个更加省力的选择。
但是苏格兰的状态又让他忍不住有些在意。
踌躇之后,北川墨决定还是用点手段找找人,但是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行动。
“你为什么在这里?Caprice.”
是陌生又危险的,从未近距离听过的声音。
北川墨回头看去,来者是他在组织见过两次的朗姆手下的当红新人,但是对方从未主动和他搭过话。
这很正常,毕竟北川墨在组织的人设就是对情绪敏感、善于挖掘他人掩藏秘密的家伙;和波本这个擅长情报的神秘主义者不对盘太正常了。
所以之前都没搭过话,这会凑过来是要做什么?
北川墨不漏痕迹的打量了一番波本,衣衫有些凌乱,面色红润,显然刚刚是在有些匆忙的赶路。
虽然他在北川墨面前努力调整状态、收敛情绪,表现出一副偶然遇见且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但是系统的播报音还是出卖了他。
【滴,情绪值入账三千。】
北川墨微微睁大眼睛。
搞什么?他从来没对波本做过什么吧,上来就对他有这么大的恶意是要闹哪样?
当然是恶意,小黑抓多了的北川墨对这种情绪再熟悉不过了。
麻烦事。
现在去追苏格兰是不可能了,北川墨提着橘子,尽量不漏痕迹的想把苏格兰的手机藏起来,但是显然这个小动作瞒不过波本。
他狐疑的望着北川墨的袖口,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又脑补了什么,情绪变得越发激烈。
但是这个男人可怕的地方就在这里。
明明内心的情绪已经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但他的表情却自然而然地和煦下来,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友好。
“你抓到那个叛徒了?”
叛徒。
北川墨在心里重复这个词语。
苏格兰是叛徒?
很难想象如果那个男人会是那种意志不坚定的人,况且他还是个本质上的好人。
比起说苏格兰会背叛组织、倒不如他从头到尾都不是组织的人这个猜想更加可信。
波本的反应也很有趣。
看他的表现像是对组织忠心耿耿、一副想要抓到背叛者除之而后快的样子,但是抓叛徒可不会是这种情绪。
他和苏格兰……该不会有什么私底下的关系吧。
这是什么组合?太怪了吧。
虽然北川墨到现在其实什么都还不知道,但这不妨碍他装模做样:
“你是说他吗?”
他从袖子里掏出苏格兰的手机,大大方方的在波本的眼前晃了晃。
然后如愿的又收获了一笔情绪值。
顶着波本和煦表情下暗涌着的杀意,北川墨毫不在意的从袋子里拿了个橘子出来,上下抛着:
“我确实有他的手机,但是他人可不在我的手上。”
“建议你不要把时间花在我的身上,那个叛徒现在应该还活着,你要是时间上赶得上、应该还来得及给他收尸。”
“还是说,你一定要花费宝贵的时间留在这里,和我争抢这个小小的玩具。”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笑得孩子般轻松:
“你觉得哪个更重要呢?波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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