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这是虎杖悠仁掀开那口大锅时的想法。
那锅中的暖色浓汤正咕嘟嘟冒着泡,时不时滚动着肉块与香料,黄色的油脂更是凸现它的鲜美与香气扑鼻。
如果忽视汤上漂浮着的狐耳,这怎么看都是一锅美味。
诱人的香气如同催命的毒药一般涌入虎杖悠仁的鼻腔,使他的胃中翻江倒海,忍不住趴在一旁干呕起来。
好恶心。
房间内的阴阳师师徒三人恭恭敬敬跪在那老者身前。
他抬眼撇了眼干呕不止的虎杖与门口惨白着一张脸的三郎,脸上依旧是那副慈祥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小友。”他笑了,端着面前那碗肉汤。
“身体不舒服吗?”
不舒服?多么可笑的问题。
虎杖悠仁这才看出来,这所谓的仙风道骨的老者,与满地污秽的花街没有任何区别。
三郎跌跌撞撞冲向前去想要掀翻那口大锅,却被老者隔空一掌拍倒在地,口中溢出鲜血,一时失去了意识。
虎杖想要上前搀扶,被阴阳师三兄妹围了个结实。
“为什么。”他咬牙,搭在万金灼上的手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
“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马上惠美子就可以离开这种地方,与爱人一起过上幸福的日子。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对三郎来说无异于飞来横祸。
“这有什么好问的?”急性子的香椎开口道,眼中的嫌弃溢于言表。
“妖与寻常牲畜无异,自然可以食用,尤其是这种弱小的妖物。”
寻常牲畜?
但是能思考,外形与人类无异,语言互通,为什么会是牲畜?
“至于他?”吉秀一改先前的温和模样,厌恶地踹了一脚地上的三郎。
“天生低贱就算了,作为人类竟与妖魔为伍,留他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虎杖悠仁简直难以置信,一抹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脑内凝聚。
反胃感依旧抓着他不放。他的全身上下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血液直冲脑门,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就连眼眶也泛红。
是愤怒啊。
未等面前的三人反应过来,刀已出鞘,竟是裹着蓝火越过三人直直劈向那口大锅。后者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下被劈出了长长一道扣子,身体剧烈的摇晃,最终滚落到房间的另一侧。
锅内的肉块撒了一地,与汤一齐粘腻的粘在地上。
“道歉。”虎杖的头微微向右歪着,嘴角下压,掩盖在面具后的眼睛怒视着几人,尤其是稳稳端坐于上座的老者。
“只为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就向无辜的生命痛下杀手,在你们眼里生命的价值就是这样廉价吗?”
站在他身旁的吉秀从对他非人速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又恢复那温文尔雅的模样,道:
“那位大人不也同样喝人血,吃人肉?怎么,难不成妖物能做的,人类就做不得?”
说到这,他忍不住嗤笑一声,以一种轻蔑的语调说:“我都快忘了,你本就是妖物,当然会维护自己的同类。”
“你不过是活在大妖羽翼下的弱者而已,不用为了修炼拼尽全力,又怎么会明白人类的刻苦。”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刻苦,靠恃强凌弱,拔下无辜者的血肉来吃。”虎杖反唇相讥,丝毫没有被对方的话语绕进去。
“更何况你们不妨感受一下,自己的实力有半分提升吗?”
宿傩早就说过食用妖物的血肉可以增长咒力是假象,顶多起到兴奋剂的作用,对真正的实力没有提升,甚至会产生依赖。
而看得出来,几人不是第一次食用弱小的妖怪了。
“还有,宿傩杀死的人向来是冒犯她的人,就算是食用人肉也没有过像惠美子一样的无辜者。”
他悄悄撇了眼依旧在昏迷中的三郎,决定继续拖延时间。
“你们才是一群牲畜。”
虎杖的话明显踩到了吉秀的痛脚。他脸色一变,虽很快将这抹感情隐藏起来,却依然没有逃过虎杖悠仁的眼睛。
“妖言惑众。”说话的是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他终于起身向几人走来,虽然看上去温和,可巨大的威压却险些压的虎杖直不起腰。
很强。
他的第六感在闹钟连续不断发出警报,每一秒,每一个本能都在催促着他立刻逃跑,逃到对方找不到的地方。
但是面对比自己强大过多的敌人时,逃跑真的可以奏效吗?
答案当然是不行。
“吉秀啊。”老者终于走到几人身边,他用手抚摸吉秀的头顶,而吉秀也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逾矩。
“师父相信你,你一向是老夫最为出色的徒弟。”
“还有香椎,五郎。”
老者笑着,眼睛眯成月牙,让虎杖不由渗出冷汗。
“现在是你们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这是一场围剿。
老人的脸上挂着笑容,一步一步地踏在地面,却愣是没有发出声响。
他的身后跟着香椎与五郎,不远处是跪在地上的吉秀。
在几分钟前,虎杖悠仁在接下师兄妹三人的几招后借力跳出窗户,硬生生在老人的眼前逃脱。
又或者说,他是故意放走那个樱色头发的少年的。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下禁止没有咒力的人逃离的「帐」,在他们看来捉住一个小鬼就像是捉住一只一只困兽一般简单。
况且,这个「帐」外还有更为强大,以所有人可自由出入作为束缚,限制两面宿傩的结界。
“竟然逃走了,真是怯懦,可怜可怜。”老人露出一副慈悲相,接着回头对自己的徒弟说道:
“你们三人,优先找到那个孩子,尽力抓活的。”
“如果遇见她,拿那孩子作为人质便是。”
“是。”三人齐刷刷地回应道,下一秒齐刷刷冲出窗户,衣袖翻飞,冲着虎杖悠仁逃走的方位追去。
房间内已经是一片狼藉。那地上的肉块依旧冒着热气,露出白花花的脂肪,谁又能看出这在一个时辰前还是位可爱又单纯的姑娘?
三郎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却因为老者的那一招几乎震碎他的五脏六腑,终究是没能抬起眼皮。
“唉。”老者见屋内一片凌乱,发出声叹息,不忍回头一样向屋外走去。
“可惜可惜,终究是废了这一锅好汤。”
在他离开之后,一切归为寂静。
月光在云朵的遮盖下忽明忽暗,投射在地面的几片微光也断断续续的,像极了地上还吊着一口气的三郎。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像猫一样落在窗沿,又轻轻跳下,这个过程行云流水,连一丝烛火都没有惊动。
是早已“逃跑”的虎杖悠仁。
他用了最大的努力掩盖气息,很明显效果显著。见自己引开敌人的计策成功了又连忙返回这件房间,开始用妖力给三郎治疗。
随着妖力的涌入,三郎原本被压的有些变形的胸腔缓缓复原,后脑勺的伤口也不再是随时足以致命的状态。
终于,也不知是多久以后,他终于睁开眼睛。
“惠美子……?”三郎眨眨眼睛,整个脑袋头昏脑胀,记忆正缓缓在他脑内浮现。
虎杖蹲坐在一旁,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三郎拖着依旧疼痛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向地面上的碎肉,也不顾粘腻恶心的手感,就这样捡起试图把这些肉块重新拼起。
“三郎,别这样。”虎杖是在不忍心看下去,上前阻拦,“她已经……”
“大人。”他的声音沙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永远消失了。
“惠美子是个好女孩……她从未伤过人。”
“她识几个字,于是便给刚刚被卖进来的游女读画本子,最终被妈妈桑好一顿骂。”
被烹饪的柔软稀碎的手骨被他拿在手上,轻柔地按在缺了大半肉块的手臂之上。
“她的手弹的三味线不知迷倒了多少人,在我被父亲打时也会用三味线安慰我。”
“我是个粗鄙之人,不懂什么音乐,但这对我来说就像是天仙的乐曲一样。”
“我想她了。”
原来,过于悲伤是哭不出来的啊。
这么想着,三郎终于抬头,用他那布满血丝的无神双目看着虎杖。
“大人,谢谢你愿意帮助我寻找惠美子。”他抬起那不剩下多少皮肉的手骨,虔诚地在上面落下一吻。
“我知道你也是个好人,所以请离开吧。”
“我们一起走。”虎杖这么说着,上前想要拉住三郎的手,被对方摇头拒绝。
“他们的目标是大人您,不是我,您带着我战斗也只是带了个累赘。”他这么说着,挤出抹难看的笑容。
“走吧,大人,我在他们眼中没有威胁。”
经过思考再三,虎杖终于动摇了。
“好。”他拔出万金灼,他知道有一场恶战在等着他。
“你保重,千万别做傻事,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是当然,大人。”
“祝您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