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卡口之后又行了许久,周遭终于逐渐亮了起来,霓虹闪烁的街道上因为刚下过的阵雨而变得湿漉漉的,倒映着炫人眼球的五光十色,有过往的路人拿电子眼好奇地觑着这辆一看就不属于黑金城的上等货色。
车内的弥赛亚和希伯莱已经卸下了脖子上的虚拟成像装置,三人又恢复了相貌,希伯莱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些劫后余生的疲惫,“靠……刚刚真是,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他盯着观灵的脸,看见后者沉默着低头,正在虚拟屏幕上捣鼓着什么。
片刻后虚拟屏幕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金城的迷你三维立体模型,其中有一个正不断闪烁的红点,那是曼德拉位置信号消失前的最后位置。
“怎么回事?”观灵没抬头,伸手抓取三维模型中的成像信息,“我植入了捏脸系统。”
“观,你在撒谎。”他摇摇头,“没有捏脸系统能骗得过BID的检测设备,绝对没有。”希伯莱抬起眼皮,神情是难得的严肃认真,“BID从来没有公布过检测系统的源代码,所以没可能有人能蒙混过关。”
观灵的手突然停了,却依然还是沉默着没回答。
希伯莱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我不是在逼你给我一个答案,我只是很担心你,我刚刚快吓死了,观。”
沉默半晌,观灵终于把脑袋支了起来,施舍了两句:“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么。”
“靠。”希伯莱立马跳脚,他和观灵搭档几年调查白塔实验室的事,深知这人什么尿性——认识错误,看心情承认,绝不改正。
他感觉身边这人简直是毫无生死观、安全观、爱情观等一系列正常人类该拥有的美好品质,奉承着往死里作的人生观,上一秒能从伊甸园三十九楼的高楼眼睛都不眨得就捎着个垃圾——哦,也就是弥赛亚——往下跳,下一秒就敢和BID铁娘子正面刚。要是观灵能买个保险受益人填他,他希伯莱这辈子只要能活得比他长,就不愁没有享福的那一天。
“等你有事那就晚了!”希伯莱恨不得一个急刹,好把他那颗漂亮脑袋里的水都晃晃干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一个人——带着这个破玩意儿,”他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弥赛亚,“怎么活!”
“他的编号是弥赛亚-001,你也可以称呼他弥赛亚,希伯莱先生。”观灵把好不容易在希伯莱吵吵闹闹的声音下解码出来的位置信息传输到车载显示屏上,“请尊重仿生人权利。”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也是个仿生人,观。”希伯莱打着哈哈,开玩笑道,“你这么厉害,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改造痕迹,你知道的。”他伸出自己撑着额头的那只手,上面赫然镶嵌着金属感应板,“植入义体总归会或多或少留下点“签名”的,而你却……这么干净。”
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得空向观灵望去:“你们中国人还真是又有钱又神秘。”
观灵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嘴:“对,就这么宣传我。”他抬眼,正巧对上后视镜中弥赛亚凝视着自己的眼神,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弥赛亚慌乱地移开了目光,但是破碎的记忆片段仍在他的脑中不断回闪,分不清究竟是过往记忆的卸载残留还是一些系统错误,他紧紧地盯着观灵的脸,有一种分外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这个叫做观灵的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把自己从伊甸园就出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借助自己黑进伊甸园的内部网络吗……可是如果仅仅只是这样,为什么是偏偏是自己呢?
一种铺天盖地的迷茫感和未知感向弥赛亚袭来,他望着观灵,却好像又看见了……
那个连绵的雨天……
“这是个什么地方?”突然,车厢内响起了希伯莱的声音,“……麻将馆?曼德拉最后去唐人街的麻将馆做什么?”
观灵摇了摇透,正待说些什么,却听见弥赛亚的声音从后座传来,“不,是套着麻将馆壳子的黑诊所。”
“哈?”希伯莱望向观灵,见他点了点头。
“这家黑诊所背后有日本人资助,和很多其他见不得光的产业都有合作,倒卖仿生人的组件和认知系统,再销往其他地方,有好货的话,也会举办匿名拍卖会。”弥赛亚见观灵点了点头给,有种被鼓励的感觉,于是补道。
“小东西……还懂挺多。”希伯莱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半天终于把他当个活物看待了。
“我就是他重组的产物。”弥赛亚沉声道。
每一次的销毁和重组,对于仿生人而言都是一次死亡,重组后的他们失去了记忆备份,被解离成为零件,再被一点点拼接起来,或许是更值钱,又或许是被瓜分后留下的垃圾产物。虽然白塔实验室掌握着城市仿生人的官方销毁链,但是民间也不乏销毁重组仿生人的黑色产业。
希伯莱一愣,有些不自然地躲过他的目光:……那我……我真该死?
说话间,黑色的超跑已经渐渐驶入了一条无人注意的小路,黑金城惯是这样的,摩肩接踵的大路上堪堪能摆下几张桌椅,有小摊贩就靠这个苟且,等到下雨天的时候支一张大大的塑料雨棚,雨水吧嗒吧嗒落在篷布上发出闷响,顺着斜面零零落落地滴进路边的水沟里。
一旦拐进了小路里,人却又好像都消失了一样,漆黑的小巷子与五光十色的外面好像格格不入,偶尔从暗处隐现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是野狗。
车停在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麻将啪嗒啪嗒相互碰撞的声音隔老远就听得见了,屋子的门前晾挂着两件新洗的衣裳,弥赛亚环顾了一圈四周,加紧脚步跟上了前面的两人。
希伯莱埋下脑袋跟在观灵身后,挡着不让弥赛亚靠近,“嘶”了一声,撅个屁股把弥赛亚顶走了,在观灵耳边嘟囔道:“烦死了,我发现那小子老爱粘着你。”虽然比弥赛亚矮一些,但希伯莱毕竟比观灵要高半个头,他自然而然地揽上观灵,“黑诊所藏在麻将馆后面?”
观灵点了点头,没吭声。
“咳咳……。”踏过门槛,里面一群亚洲人长相的中年人正打得热火朝天,里面香烟缭绕,呛得希伯莱不由自主地捂了捂鼻子,然而并不甚有用,他望着毫无反应的弥赛亚和观灵,眼角瞅了瞅。
“欸我和你讲啊,惠英家那个考不上大学的侄子啊,在后面开了一个什么诊所。”
“啊?还有这种事啊。”
“你不知道啊!欸——我和你讲!来的人还蛮多的嘞!后面队也要排起来的。”
“哦哟哦哟……惠英家的侄子是会赚钱的!现在啊,有门手艺也是蛮好的!”
“是的咯,正好惠英他们家是捡破烂——哦,他们不让这么讲的,干“义体回收”的,余下来的东西么,正好给她侄子用……”
观灵眼神瞟过正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女人,心道这个黑诊所并不是能够处理曼德拉大脑数据的地方,只能干干寻常义体倒卖的活。
他心下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
希伯莱戳戳观灵的肩头,“她俩聊啥呢?”
“没开同声传译吗?”观灵瞥了他一眼。
“开了。”希伯莱一脸无奈,“亚洲人太爱讲语气词了。”
观灵轻车熟路地绕过打麻将的人群,自顾自地往后门走去,然而这群人也好像习以为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自顾自地让他们一行人走去,掀开后门前的图案滑稽的珠帘,三人往后面望去,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女人坐在破破旧旧的矮脚沙发上。
房间特别的简陋,别说符合医疗标准了,就说要符合生存标准都很难说的过去。地板上的污渍卡在了已经结团的摇粒绒地毯上,矮脚沙发上零星洒落着不知名液体的痕迹,灰暗的灯光从老旧的灯管上洒落下来,偶尔从墙的背面传来水流顺着管道流过的声音。
沙发上的女人倒也是很机敏,望见三人来了,马上以一种又尖又诡异的声音说道,“我们俩先来的。”
“里面还在做手术呢,你们要排队得排在我俩后面。”
她俩拿眼睛觑着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观灵身上,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
希伯莱压了压手示意她们冷静下来,他左手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右手神秘兮兮地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逃出了一沓钱,“妹子,”他把钱伸到两个女人面前,“哥有点急事,让哥插个小队,怎么样?”
弥赛亚被他一阵操作狠狠地震惊到了,默默凑近观灵,手臂轻轻地蹭了蹭观灵的肩头,问道:“希伯莱到底是……什么身份。”
观灵面无表情地看着希伯莱的骚操作,他和希伯莱搭档已经有几年了,对于他这种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还是介绍道:“介绍一下,希伯莱·格雷,格雷家族的最后一位继承人,年轻富有且坚定的梦想追随者。”
弥赛亚喃喃:“以悲剧收尾的辉煌格雷家族,怪不得。”他望着希伯莱从善如流地哄着两个姑娘开心,“怪不得他这么痛恨白塔。”
被白塔实验室收割的格雷家族,革命化科技悲惨受害者之一。
弥赛亚眯起眼睛看向希伯莱,好像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自己有着一种天然的敌意。
那边的姑娘们已经拿了钱施施然站起身,摆了摆手,一张一张地数着钱,嘴里还碎碎念着:“有钱还来看黑诊所?”
旁边的姑娘拽了拽她的袖子:“咱们快走人吧,你管他做什么?”
她俩大有“快点走,免得这个二百五反悔”的架势,急急忙忙地就从黑诊所后面的小道走了出去。
而就在此时,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突然自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