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光明城地下城。
五光十色的灯管直晃人眼睛,入口处的虚拟歌姬卖力地舞弄着。
吧台的酒保眼睛定定地望着一个堪堪坐下的男人。
他整个人隐匿在一袭黑色的风衣中,彩色的灯光打在他秀挺的鼻梁上,他垂下眼睛并不看那些卖弄风骚的虚拟宝贝。
同周遭的人不同,他太安静了。
一头黑色的长发一泻而下,如同瀑布一般,白皙的肌肤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细腻极了。
他半张脸藏在风衣立起的衣领下,看不清整张脸,可是一双异常漂亮的眼睛就好像会勾人一般,叫人一眼就移不开眼。
酒保自诩一辈子见过不少人工的漂亮脸蛋,可漂亮到这个份儿上。
啧,真是叫人忍不住想和他搭话。
他来了兴趣,提手甩出一个杯子,杯壁碰撞间发出叮咚的声音,他起了一瓶不知名的洋酒,澄黄的酒液撞进加了冰的玻璃杯内,剔透的冰块在酒液中起起伏伏。
地下城的空气中弥漫着人造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狂欢的人们换上虚假的脸,和不认识的彼此尽情的热舞,在酒吧迷醉的灯光中,充斥着纸醉金迷。
酒保伸出两根手指,将酒杯抵到那人面前,俯下身子饶有兴致地撑脸望着他:“喝吧帅哥,为你独家特调,这杯我请。”
“鲜青柠汁加龙舌兰,就像你一样高雅神秘。”
坐在吧台周围的一众改造人都是地下城的老熟客了,没见过酒保J这么上赶着为谁调酒,谁不是求着他给自己调一杯独家酒?于是纷纷吹着口哨起哄。
“哟哟哟,J——为你独家特调,恶不恶心呐。”
“J,我可没见你主动为我调过酒啊,你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原来J喜欢这样的啊,”有个人戏谑道:“改明儿我也去整一张这样的脸,你也拍拍我马屁呗J。”
J听见他们的话,翻了个白眼,撅着个屁股还是望向吧台前安安静静坐着的那人,柔声道:“喝一杯嘛,帅哥,你也是来看今晚的虐杀秀的吧。”
旁边一众人等着看他好戏,嘟哝道:“哟,J,看来人家不领情啊,你要热脸贴冷屁股了。”
J装作听不见,他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虚拟脸蛋,心里自鸣得意,又将酒杯往前推了几分:“帅哥,给个面子,烈酒配秀,那看上去才叫带劲呢——”
“今晚场的秀绝对劲爆,是新到的仿生人,也是有自我意识的。”
“要不我再免费送你一杯shot,权当我请你的。”见那人没搭话,J脸色一僵,讪讪地说。
旁边一众改造人也乐得看乐子,兴致勃勃地望着那两个人。
谁都没见过J在这方面吃瘪过,他那张花了大几百万定制的虚拟脸勾引谁没成功过?
况且J主动出击,那必然是手到擒来啊。
只见吧台旁那人并不回答他,反而站了起来。
动作间,他整张脸暴露在霓虹灯光下。
那是一双漂亮到惊人的眼睛,睫毛纤长浓密。
他眸光沉静,恍若一潭平静的秋水,不起一丝波澜。
鼻梁秀挺,两篇薄薄的双唇宛若桃花瓣。
他身形修长,一袭长长的黑色风衣裹在身上,将他衬得腰窄肩宽。
这人正是观灵。
所有人一时间都看得愣了神。
观灵面无表情地望向J,淡淡地开口。
在嘈杂的环境中,观灵的声音其实并不很响,甚至有点过于轻了,但因为他美得太惊心动魄,使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凝神听他的话。
“谢谢你的酒,钱从我的积分里扣。”
说罢他施施然起身,向卡座走去。
此时是午夜十二点,而地下城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自3033年以来,一批仿生人开始诡异地觉醒自我意识,很快这种现象如同病毒一样散播开来,一系列怪异事件诸如仿生人突然攻击人类等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
人人惶恐,但很快就不约而同地将怒火集中在了仿生人群体身上,虐.杀仿生人开始成为一种群众表达怒火的方式。
但更快的,这种对仇恨的表达方式开始变得畸形扭曲,并向着一种变态的方向发展起来,成为一种表演秀和消遣爱好。
将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囚禁在电子虐.杀圈里,不断地刺激它们的硅基神经,并以欣赏它们痛苦却无法逃离的样子作为乐趣。
人们造物主的虚荣心和满足感在仿生人朝他们跪下的那一刻得到了无上的满足。
午夜无聊吗?不如来看一场血.腥.暴.力的仿生人虐.杀秀吧,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聚光灯亮起的那一刹那,酒吧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到地下城的巨型屏幕上。
不约而同的,诡谲的音乐声混合着尖叫声在众人的耳边骤然响起。
人们纷纷离开卡座,簇拥在广场上仰头望着在电子屏幕后的虐.杀圈中被强制苏醒的仿生人。
后背连接着的电子晶管脱离他背后的那一刹那,他缓缓地从休眠中苏醒。
头顶刺眼的蓝色荧光打在他的身上,他低低地垂着头。
摩肩接踵的人兴奋地站在广场上,恰好可以看见他低垂着的脸上的表情。
他阴翳的眼眸泛着仿生人特有的淡蓝色荧光,雪白的人造皮肤,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宛如希腊雕塑一般。
毫无疑问的,他是一个依照大众审美精心打造,绝对英俊的仿生人。
从休眠中被强制唤醒的他用一种无机质特有的,毫无波澜的眼睛望着人群。
混乱纷杂的灯光打在他的周身,他下巴篆刻着的生产号在灯光的照射下显现出来
——弥赛亚-001
焦躁不安的人群按捺不下狂热的内心,用迫不及待的怒吼催促着这场虐.杀秀的开始。
弥赛亚额前细碎的发丝挡在他的眼前,他斜睨着那些脸上洋溢着病态而扭曲笑容的人类。
他伸手拔掉自己背后的控制管,深深扎入身体中的针孔被拔出的瞬间牵扯出一丝液体。
随着底下观众打赏竞价般的为惩罚模式竞标,剧烈的电流顺着电路直直导入他的脑部神经网络里,刚刚被强制开机的他承受不住这么强烈的电流刺激,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
看客们一众叫好,嘈杂的音乐震耳欲聋,烈酒入喉,用无关自己的苦痛下酒。
“就是这样,让他跪下!”
“加大电流!我愿意出钱!”
“这帮该死的仿生人!好好的狗不做!居然还想打主人!给我杀了它!!”
“先虐待它再杀了它!”
“对!先虐后杀!给他系统里下病毒!”
弥赛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半跪在地面上。
尽管如此,他还是仰起头,以一种困惑不解的目光望着疯狂沉沦的人类。
一种被抛弃、背叛的悲戚感不知为何涌上他的心头。
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抵上那片虚拟的屏幕。
疯狂的打赏还在继续,电流不断加强,他痛苦地蜷缩起手指,整个人无法克制地颤抖了起来。
这闹剧,这恶趣味,这令人恶心的文明。
弥赛亚因苦痛而蜷缩起来的手渐渐握成了一个拳头,重重地砸向了虚拟屏幕。
地下城的灯光因为他这重重的一拳而闪烁起来,那一瞬间只有一束光打在他痛苦而阴翳的脸上。
他颤抖地望着眼前的人。
人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吓了一跳,但转而觉得反抗和挣扎反而成为了这场虐.杀秀的点睛之笔。
只有暴力的虐.杀如同白纸一般索然无味。
有了反抗和挣扎,生命的可歌可泣才提选出来。
“对!就这样!”
“爽!!!”
“喂!再给他点颜色瞧瞧!!”
隐匿在人群中的观灵皱着眉头望向大屏幕,他开启了耳道内的纳米耳机,略带急促地问道:“还有多久?”
片刻后,希伯莱的声音响起:“还有三十秒钟,方舟已经动手了。”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怎么回事!虐.杀圈打开了!虐.杀圈被人打开了!!”
“什么!谁打开的!”
“不知道,还问什么,快跑啊!”
只见原本用来禁锢弥赛亚的电子虐.杀圈不知为何突然毫无征兆地闸门大开,虚拟屏幕消失的一瞬间,折磨着弥赛亚的强电流突然消失。
他自由了。
他沉默着站起身,以一种阴沉的目光望着台下乱作一团的人们。
他未必想招惹人类。
可是为什么人类总是以折磨他们为乐呢。
方才还在喧闹取乐的人现如今四散而逃,他们心里知道,如果没有电子虐.杀圈的保护,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仿生人的对手,更别提他们刚刚对他做出那种事,因此眼下喊得喊,逃的逃,都巴不得踩别人脑袋上赶紧溜。
人类往往就是这样的,欺负较弱者以满足自己对于权利和绝对主导权的需求。
观灵忽然站起身,不动声色地逆着人流往弥赛亚的身边走去。
那一瞬间,他的声音几乎和耳机里弥赛亚的声音重合。
——“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