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灵醒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头疼。
他已经被安置在了病床上,脚边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他睁眼抬头望去,看见弥赛亚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你醒了。”他轻声说道,额前的碎发被窗边的风吹得微微飘荡,漆黑的头发与浅蓝色的眼睛相得益彰。
“我睡了多久?”
“一天半。”弥赛亚斟酌着说:“你胸口的伤……是自愈的。”
他的眼睛里分明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然而只是平静地望着观灵。
观灵心头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去回想发生了什么,然而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见观灵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弥赛亚垂下双眸,隐隐透出一种黯然神伤的感觉来。
观灵:…………
“我不记得了。”他试图糊弄过去,就像他一直糊弄希伯莱那样,哑声说道,“之前发生的事情。”
弥赛亚闻声抬眸,那如同澄澈海水一样的蓝色眼睛不论看什么都显得真挚忠诚,他比希伯莱脑子好使得多,并不吃糊弄那一套,直直地望向观灵的眼睛,他比任何时刻都想要一个真相,“你为什么要救我。”
“在伊甸园。”
“那里有成百上千个……和我一样的仿生人,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选中了我?”
观灵不由得移开目光,他的眸光不可察觉地微微闪动,喉头滚了滚,却什么都没说。
弥赛亚不死心地望着他,他只是平静地坐在床位,然而心头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欲望已经被他的悲切的眼神所出卖,“我们其实……很久以前就见过吧,观灵。”
“早在伊甸园以前,在那个雨夜。”他死死地盯着观灵侧到一旁的面庞,试图从他的脸上发现一些哪怕微不足道的动容,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窗外的天蒙蒙亮,天光洒在观灵的脸上,衬得他几乎漂亮到神圣,是一种多么触不可及的存在,弥赛亚无懈可击的沉静终于被这沉默击碎了一道裂痕,他颤抖着有些悲戚地问:“我们俩之间究竟有什么?”
他好像一个意图冒犯神明的罪人,有些执着近乎偏执地问:“告诉我吧,我为什么这么在乎你?”
我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为什么?我不是一个仿生人吗?
然而观灵只是沉默,他无言地垂下眼眸,就像一尊只会聆听却从不回答的神明一样。
望着他,弥赛亚最终还是闭上双眼,观灵的身形单薄而脆弱,一瞬间他觉得如果自己有那个胆子妄图春华,说不定也可以在不明不白中占有神明,可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蚍蜉。
他和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仿生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他全身廉价,与那些新型的高端仿生人相形见绌,他是蚍蜉中的蚍蜉。
弥赛亚仅仅只是用目光拥抱着观灵,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气氛变得开始有些窒息,弥赛亚站起了身,他的声音闷闷的:“我去告诉希伯莱你醒了。”
他离去的背影在观灵的余光中渐渐消失,观灵一向毫无波澜的眼眸此刻波涛汹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泄力将脑袋沉沉地靠在身后的软靠垫上,闭上了双眼。
“欸欸欸——!”突然一个声音惊得他眉头一皱,他眼睛都没睁,心下知道是希伯莱来了。
希伯莱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看上去像是刚被弥赛亚从睡梦中揪起来,头发还乱糟糟的,一脸睡眼惺忪地扒拉着门框往里探头:“弥赛亚说你醒了?!”
观灵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被弥赛亚一系列的灵魂追问搞得心力交瘁,此刻望见希伯莱进来,暗暗松了一口气:“嗯,刚醒。”
希伯莱一屁股坐在床边,顺势就往观灵的床上躺了下去,心有余悸地说道:“你可吓死哥们儿了,身上……”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了顿,“身上那么大个血窟窿,差点以为你活不成了。”
“嗯。”
“嗯你个头啊,你活不成了哥们儿这攒下的老婆本给谁花,总不能给弥赛亚那小子吧——”他话音一滞,忽然不说话了。
观灵瞥了他一眼,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我不记得了,晕倒之后发生的事。”他平静地说道。
“唔……”希伯莱重新闭上眼睛,大有要在观灵床上睡过去的意思,“是这样的……我和弥赛亚把你带到这里来,然后准备给你处理伤口来着,我靠你嘎一下就醒过来了——”
“你醒过来之后谁都不认识啊,撒开腿就要跑,门外就是BID的人,给我俩吓屁了都。”
观灵闻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欸对了。”希伯莱突然睁开双眼,两只眼睛瞪着光秃秃的天花板,“你和弥赛亚说的什么下雨,垃圾场,是什么事情?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弥赛亚正无声地倚靠在屋外的墙壁上,他低低地垂下头,焦虑而又期待地聆听着屋内的对话。
观灵摇了摇头,神色不改:“我记不起来了。”
“那你的伤口呢?怎么自愈的?”希伯莱在床上一个翻身,用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盯着观灵,“我知道你强……但是你这有点强过头了吧。那可是BID的特质匕首,就那么生挨一刀,不当场嗝屁就是烧了高香了,好家伙你更牛——你直接自愈了。”
“告诉哥们儿,你这到底是什么身体。”
观灵一巴掌拍在希伯莱脑门儿上,只觉得自己前脚刚送走一个十万个为什么,后脚又来一个,当即给了希伯莱一巴掌,皱眉道:“头疼,记不起来了。”
希伯莱并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不可,大多数情况下只是问题到了嘴边,想问就问了,于是他蛄蛹了一下,不说话了。
门外的弥赛亚失落地闭上眼睛,原地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要走,忽然听见屋内传来观灵的声音:“希伯莱,你把脸转过来。”
希伯莱把头埋在被子里,假装没听见。
观灵:…………
他抬脚蹬了一下希伯莱的肩膀,犀利道:“脸。”
希伯莱被他蹬得一个没抓稳,险些就从床上掉下去,一个抬头,神色极不自然地望向观灵。
观灵沉默着注视他片刻,一针见血道:“希伯莱,你有事瞒着我。”
希伯莱心里一阵吐槽,心说你瞒着我的事还少吗,什么雨夜,什么垃圾场,那个弥赛亚八九不离十是你的哪个小情儿,现在都领家里来了,前两天还揪着我脖领子发飙呢。
他撅着个嘴,暗搓搓地翻了个白眼。
“没有。”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希伯莱心道你那双眼睛不勾魂就不错了,当下拒不服从:“诶呦我不看,真没有。”
“希伯莱。”观灵冷静道,希伯莱从来不会对自己隐瞒什么,按照现在这么个形势,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弥赛亚让希伯莱瞒着自己。
此念头一出,观灵都要被气笑了,好一招以牙还牙:“希伯莱,我数到三。”
“三——”
“诶呀你别问我了,真的没有。”
“二——”
“啧,真没有,你别数了行不行,诶哟——!”
“一——”
“曼德拉大脑数据刚刚上线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一直站在门外偷听的弥赛亚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几乎是和希伯莱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他一个闪身冲进了屋子才发觉这一举动暴露了他刚刚一直在偷听的事实,当下十分尴尬地立在了原地,好像一块木头。
观灵坐直了身子望着抓耳挠腮的两人,对着希伯莱冷笑一声道:“你这么快就‘投曹’了?格雷少爷?”
希伯莱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派的样子,咽了口唾沫说道:“观,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弥赛亚他不让你知道……确实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观灵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他审视的目光继而转移到弥赛亚的身上。
弥赛亚低垂着脑袋,一副可怜小狗的模样,“我是为你考虑,你伤刚好,不能干那么危险的事。”
观灵眼睛微眯着打量着他,他如果真是一只小狗,此刻尾巴都要委屈得耷拉到地上了,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观灵心下一软,不由得移开目光,心道这都是跟谁学的。
“弥赛亚说的没错,观。”希伯莱觑着观灵的神色,诚恳地说道:“而且这信号源是真是假都还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刚好,别冒这个险了。”
东方的天际显现破晓,从窗外洒进来一束金色的光,打在洁白的床单上,观灵沉默了片刻,就好像真的把两个人的话听进去了。
可是二人早该想到,如果真那么顺从,那么听人劝,那就不是观灵了,正如希伯莱早就说过的
——“我那人生观,爱情观,价值观,安全观等一系列基本观念通通丧失的绝美拍档。”
只见观灵只手掀开床单,他上半身的衣服因为沾满了血迹而不得不被换掉,所以显得不大合身,乌黑的长发披洒在枕头上,看上去温顺漂亮,实则最倔强固执。
“信号源的确切位置查到了吗?”他双脚沾地就要下床,“我们现在就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会撒娇,老婆心焦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