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道金光飞来,正中困住胡云瑶的牢笼。
力道之大,地面都被击穿一个大洞,但那牢笼材质甚好,竟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胡云瑶被震得摔倒在地,抬手下意识挡在脸前。
“我生而为魔,所以六亲缘浅,无人相伴在侧?”
两眼一眨,玉冥竟如鬼魅般闪现在牢笼内。
平日里黝黑的眸子,此刻红光一闪而过。
恐惧还未在胡云瑶心头化开,下一瞬只觉喉头一紧,整个人被玉冥腾空提起。
修长的五指收拢,胡云瑶甚至能清晰听到她喉头骨骼错位的咯吱声。
“你的意思是,我娘的死,是因为我命运使然,被我克死的,是吗?”
即便曾经深爱眼前的男人,但亲眼看着族人死在他手中时,从前有多爱,眼下就有多恨。
看玉冥眼底跳跃着的怒火,胡云瑶只觉痛快无比。
她强忍着痛感,扯唇,从口中挤出一个字眼,“是……”
身形瞬间腾空,劲风在耳畔呼啸。
她重重撞在牢笼铁壁上,强烈的钝痛在后背化开。
喉头血气翻滚,浓稠的血直接涌出口中,喷溅在地。
玉冥眉梢寒霜凝结,朝胡云瑶逼近一步,余光却瞥见腰间晃动的佩玉,脚步猛然一顿。
太阴宗的弟子佩玉,虽分等级,但每个等级的佩玉都完全相同。
他身上佩戴的这一块,无色、近乎于水,毫无杂质。
是将他带回来的师尊玉阳子亲手给他的。
整个太阴宗上下,独此一块。
对他的偏爱,可见一斑。
脑海中浮现出玉阳子和蔼可亲的脸,玉冥眼底跳跃火光仿佛被晚风吹熄。
他语气依旧冰冷,却不似方才压抑许多怒火,平静不少。
手指摩挲着腰间佩玉,他的心神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掌顺势安抚。
“九尾狐一族攻心之术确实上乘,连我也险些中了圈套。”
残影虚闪,他人又凭空出现在牢笼之外。
单手负在身后,身形挺拔,影子被月光拉的老长,没在胡云瑶影子当中。
“我自小便来太阴宗,谨记师尊教诲,勤学苦练,用自己的实力庇护苍生,护佑太阴宗多年,再不济,至少也该有一二人在我身边,我会证明,你说的是错的。”
他脚下一动,朝着下山方向迈出。
身后又传来胡云瑶的笑声。
起初只是低笑,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似是将她眼泪花都笑出来了,有些岔气。
玉冥驻足,握着佩玉的五指收紧,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冷若寒霜,没有回头。
“玉冥,我等着看你笑话。”
玉冥薄唇绷直,“你有命留到那日再说……”
指尖微动,傲霜飞掠至他脚下,他直接乘风御剑,去了玉阳子书房。
太阴宗乃第一大宗,每年派出弟子斩妖除魔,或用灵草售卖,都能得一大笔十分可观的收入,但玉阳子却十分节俭。
他的院落,只得几间木屋,如同农家小院,实在让人联想不到,这是第一宗门的掌门人住所。
屋内没有燃灯,黑漆漆的,玉阳子已经歇下了。
虽修为不浅,但玉阳子还未步入金仙修为,眼下的他,只是有修为的一个长寿老者罢了,休息也是需要的。
玉冥御剑落地,朝前踱出几步,左右虫鸣声受到惊吓,戛然而止。
他手握着佩玉望着紧闭的房门,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清冷寂寥。
屈起食指准备叩向门扉,但手才抬起,便停在半空。
好半晌,悉索虫鸣声试探性的重新开始鸣叫,玉冥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没能落下。
他收回手,转身悄然迈出院门。
来时安静,去时寂寥。
唯独不想惊扰师尊。
一脚踏出木屋阴影处,脚下兀的亮起莹莹橘色暖光。
“可是……玉冥?”
玉冥身形蓦的紧绷,当下转过身来。
房门打开,玉阳子披着简单的袍子,手里捧着一盏青铜底座烛台,暖光映照,他苍老皱巴的脸更为温暖慈爱。
“孩子,这么晚了不休息,跑来我这儿作甚?”
他想问玉冥可是碰到什么难处了,但是玉冥年少成名,修为更是早已超越了他,怕是没什么事能难倒他。
玉冥三两步上前,冲着玉阳子躬身一礼,“玉冥忙于加固封印的事,久未给师尊请安,今日调息完毕,想来看看师尊。”
“好孩子。”玉阳子拢了拢肩头衣袍,端着烛台下了两级台阶,抬手抚上他头顶,“你素来乖顺善良,为师有你这么一个徒弟,这辈子也知足了。”
玉冥听着这话,握着玉佩的手收紧,抬头看玉阳子,“师尊,倘若玉冥……并非师尊想的那般乖顺善良呢?”
玉阳子微愣,片刻后又揉了揉他发丝,“调皮些也无妨,一切有为师在。”
那粗糙的掌心停留在玉冥额头,比烛光还温暖,逐渐软化了他眼底堆积的雪山。
阿娘去世时,他年纪尚小,这么些年在人世间摸爬滚打,痛苦的记忆几乎占据了他大半人生。
已经记不太清阿娘的模样了,上回在沉沦珠幻境中才得以又见一面,将阿娘的音容笑貌加深了一遍,日后是不会忘了。
阿娘也曾抚过他的头,那只手的温度如何,又有现在温暖吗?
他忆不起来。
但想想,师尊常年握剑,阿娘常年劈柴做农活,应当与师尊的手是差不多的。
如三月暖风、似温泉水潺潺,将他伪装的外表下,遍布的尖刺抚平。
他攥着玉佩紧绷的手指松开,玉佩垂落,悬在腰间,左右晃荡,逐渐静止。
“若……”他开口,嗓子有些发哑。
“嗯?”玉阳子慈眉善目。
玉冥抬头,言辞恳切,“若玉冥真有犯下过错的一天,师尊可还会记得今日之言?”
玉阳子屈指在他眉心一弹,“君子一言。”
玉冥不说话了,只望着玉阳子鹤发童颜,怔怔出神。
夏日迈入尾声,夜里的风微凉。
但他胸腔内却好似燃着一把火,烧得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
年少多苦难,但被师尊带回太阴宗,是他唯一幸事。
真是、太好了……
他就知道,那只臭狐狸说那些只是为了看他生气、情绪失控,报复他。
……
卯时。
晨光熹微,禁地处还是有些昏暗。
尔卿赶到时,玉冥早已在此处候着了。
他心情似是不错,看着尔卿比他迟来,没有生气,只是一挑眉,“再晚来一步,我亲自去被窝捞你了。”
尔卿讪讪一笑,“昨夜睡的有些晚……”
实则是昨夜修炼的有些忘了时辰,稳固元婴之后,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时辰不早,堪堪睡了半个时辰就慌忙起来,还是来晚一步。
“现在进去吗?”尔卿问。
玉冥点头,“你先去,里面的东西每次都会改变位置,你找到了之后唤我。”
“是。”尔卿心下嘀咕,不愧是上代魔尊的法器,没人管的时候还会跑。
玉冥抬手贴上虚空,金色的阵法凭空出现,阻挠他的进入。
如上次那般,在空中虚划个符篆,气墙打开一人高的缝隙,尔卿先行进入,玉冥紧随其后。
依旧是入目茫茫一片草丛。
尔卿闭目聆听,没一会儿,就确定了法器位置,指给玉冥看。
玉冥越过她身侧,停留了下,“你这小妖怪,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本事?”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甚至没看到她用什么法术。
听草木万兽之音,是只有耳鼠一族才知道的秘密,否则公之于众,天下人对他们的追杀又要更加疯狂。
尔卿心下咯噔一声,暗道昨夜睡的太少,现在怕是还没清醒,竟然连这事都忘了。
正想着怎么打马虎眼糊弄过去,玉冥却微微一笑,越过她,走向方才她手指的方向。
尔卿下意识的往回走,却发现禁地阵法未开。
玉冥这回,竟然不让她出去候着。
她以为是玉冥忘了,回头唤玉冥打开。
玉冥却回她道,“前几日说了,我要施术取东西,加固禁地封印,分身乏术,你要留在我身边护法。”
在外面不是也可以护法吗?
这话尔卿没说。
看着玉冥背对着自己,开始施术取东西,尔卿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明白了玉冥此举的意图。
他大抵……是想试探她。
他既然知晓了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定然也听到了胡云瑶说的那句话。
她跟胡云瑶一样,有着杀他的共同目的。
因而这般试探她一番,也就说得通了。
尔卿看了看自己还缠着绷带的右手,摇头轻笑一声,从地上揪了根草把玩,坐在一旁守着玉冥。
那底下不知封印的什么法器,玉冥取时竟耗费了良久时辰,等的尔卿都有些昏昏欲睡。
上下眼皮即将合拢时,兀的狂风大作,将她猛地吹醒。
正前方,以玉冥为中心,掀起一阵强劲旋风。
飞沙走石,卷成一条黄龙,吹得尔卿睁不开眼,身形飘摇,直施展千斤坠,才堪堪站稳。
风眼正中,金芒大盛,如烈日坠落人间,肉眼不可逼视。
霎时间,地动山摇,禁地封印上古怪的符篆,如星辰般接二连三坠落。
禁地封印正在崩毁。
尔卿面色突变,“师兄!”
风声卷劲,玉冥什么都听不到,全神贯注将差一点拔出的法器彻底拔出。
封印符篆掉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尔卿满眼焦急。
眼下太阴宗宗主跟长老定然已经知晓禁地变故,现在赶来,她必然被认定跟玉冥是一伙的。
玉冥可以逃脱,但是她呢?
想进去帮玉冥快速抽出法器逃离,可还未靠近那旋风,整个人就被一股强猛的罡风掀飞出去。
“尔卿?!”
“尔卿!”
封印崩毁,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
飞沙走石间,尔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靠近。
“尔卿!”怀修雨一眼看到她,见有巨石朝尔卿袭去,一个闪身上前将尔卿拽出崩毁禁地。
“修雨?你怎么在这儿?”尔卿缓了口气。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跟我走,魔族来犯!”
尔卿抬头,这时才见天边一片浓黑的云压在太阴宗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