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眼前,本该漆黑如墨的世界,竟四处散发着彩色柔光。
刚开始,她们还以为那是人为布置的节日礼灯,但仔细观察后,竟发现光亮都来自各种不知名的奇异植物——除了之前就已经碰到过的能发出蓝光的“巨型蒲公英”之外,还有一条条从树上垂下的散发粉色光芒的藤蔓,以及生长在地上的一束束逸出淡绿亮点的野草,野草间还有不少迎风飘荡的橙光小花。
无论是旋转木马,或是茶杯转转车,甚至还有售卖冰淇凌的小亭子,都无一例外地被这些奇异的植物所包围。
一阵风吹过,所有光芒随之闪烁,彩幻的颜色交织,让白梓和孟以岚眼花缭乱。
如果再配上音乐,这简直就跟还在营业的游乐场没什么区别。
奇妙的幻景引得孟以岚无意识地垂下了举着枪的手,她跟在白梓身后,一步步来到了游乐场中央的旋转木马旁。
孟以岚情不自禁地凑到一条从旋转木马的棚顶垂下的藤蔓旁,她发现藤蔓上的发光体是一种毛茸茸的物质,像是布偶熊身上的绒毛,又像是某种昆虫的触角,似是有生命般在空中缓缓蠕动。
不同于孟以岚,白梓侧过头,把目光落在了别的地方。
淡淡的粉色光芒映在孟以岚的脸上,让这两天总是冷峭的面容多了几分娇艳。
原本高高扎起的马尾,由于刚才的意外滑落而略显凌乱,几缕卷发沿着额角垂下,稍微遮盖了那双正仔细瞧着藤蔓的桃花眸,挺翘的鼻梁下,原本总是抿着的唇正微微勾起,煞是好看。
白梓的眼神像是黏在了孟以岚的脸上似的,连对方回过头来和自己四目相对都没察觉到。
待孟以岚咳嗽了一声,白梓才倏然回过神,她局促地扭头,僵着身子,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闲适姿态,反而紧张得连鼻尖都冒出了汗。
不知怎的,孟以岚竟未被白梓那痴痴看着自己的行为所惹恼,反而让原本对白梓还心存几分不快的她觉出了些许逗趣感,甚至忍不住轻笑出声。
白梓的双颊发烫,她挠了挠脖颈,盯着眼前的藤蔓,故作好奇地问:“在邶市,也有这些发光的植物吗?”
孟以岚点点头,她一边看着白梓因羞涩而抿着唇所挤出的酒窝,一边轻声道:“听说过,但是从来没见过,因为政府会派专门的人去清理这些变异的植物。”
突然,两人身后的大树上,又传来了熟悉的枝叶晃动声。
孟以岚即刻回头,利落地举起枪朝空中瞄去。
这次,在周围迷幻的彩光下,她终于看见了蹲在大树顶端枝头上的一个身影。可不等细看,那身影猛然间灵敏地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枝干上,孟以岚马上搭住扳机,却被身旁的白梓拦下。
但白梓并未多做解释,反而抬头,朝那身影叫唤:“毛毛!”
像是在回应般,那身影发出了“咕”的一声,随后却又往前连续跳跃,瞬间与孟以岚和白梓拉开了距离。
“你先别动,我很快回来。”白梓轻声说完,随着那身影往游乐场的出口跑去。
孟以岚再次被白梓的行为气得牙痒痒,她拿着枪,固执地跟了上去。
像是有意要把两人带到什么地方似的,毛毛每跳一段距离后便会停下,等两人赶上来,又继续往前跳。
很快,她们随着毛毛离开了游乐场,却在走出大门的下一刻,看到了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景象。
在两人面前,是一排长长的铁皮棚屋,它被铁栏杆分割成了五六个笼子,笼内布满了刚才在游乐场里散发着光亮的植物,但它们照亮的并非是让人愉悦的游乐设施,而是一具具白森森的动物骸骨。
从骸骨的姿态可推测出这些动物死前的情景,它们或是躺在笼子中央,或是趴在栏杆边缘,虽各不相同,但都透出了一种因无法对抗死亡而带来的绝望感。
不难想象,在一年前,整个动物园陷入混乱之后,人类四散而逃,扔下了这些动物在笼中活活等死。
也许是这种绝望感太过压抑,白梓和孟以岚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尤其是白梓。
但她心里想的并不是那种“被活活饿死的动物们真的好可怜”的悲悯情感,人类对于低等动物的高高在上的怜恤之情,白梓认为自己不配拥有。
她只是觉得,这畜生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
“白梓?”孟以岚看着白梓脸上阴郁的神情,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
白梓没有回应,她无法自控地走近其中一间铁笼,里面有一具似是大型猫科动物的骸骨正趴在栏杆旁,其中一条前肢还伸出了铁栏外,仿佛在死前还试图逃离这困了它许久的牢笼。
自从在昨天与孟以岚重遇之后,白梓仿佛完全忘记了在一年之前,那曾经把她压到想要自我了断的生活。
但现在,她看着眼前的白骨,不知怎的,竟想起了当初坐在路边,狼狈地用嘴直接从碗里吸食面条,还不小心呛着,将整碗粉洒在地上的那一刻。
那是她决定自我了断之前,最后的挣扎。
“呵,”白梓在笼前蹲下,对着那具白骨轻声笑道,“没用的,你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
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白梓,孟以岚的心窝里涌出了酸涩的感觉,可不等她开口说话,不远处又传来了毛毛在树上蹦跳的声响。
白梓像是突然从另一个世界回到了现实中,转头看向孟以岚——眼神清澈,没有半点刚才那让人窒息的阴郁感。
眼看毛毛就要消失在两人的视野里,白梓站起身,问:“咱们要继续跟着吗?”
一路上,白梓都仔细地听着周围的声音,之所以这么放心地跟着毛毛来这儿,是因为她一直都没听到变异人的动静。
孟以岚盯着白梓左眼周围的伤疤,想了两秒后点点头。
两人都默契地抛下刚才那一幕,绕过棚屋,跟着毛毛来到了一个更开阔的场地。
她们用各自枪上的小电筒仔细观察周围,这里像是一个小型的广场,没有发光的植物,但水泥地上裂开的细缝里,长出了密密集集的过腰长杆草。
广场中央,有一棵极其巨大的枯树——毛毛正蹲在枯树最高的树杈上。
白梓走在前头,她谨慎地拨开长杆草,领着孟以岚往枯树靠近。
快要走到树干旁时,两人却发现,密集的长杆草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土堆,准确来说,应该是被土堆所埋的一具硕大骸骨。
这和刚才在笼子里的骸骨截然不同,但却有个极其好认的特征——两根又长又弯的白色巨齿。
这是一只大象。
在两根象牙后,有一条粗壮的铁链捆绑着大象脖颈处的骨头,铁链的另一头则拴在了枯树上。
两人的头上又传来动静,披着毛毯的毛毛往下跳在了较矮的枝桠上。
过了一会儿,它又沿着树干爬下来,却站在树后,探着圆溜溜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看向二人。
孟以岚马上认出了这只被白梓称为“毛毛”的生物是一只断了右臂的亚成年雌性红毛猩猩,在它的左手上,抓着一个速食玉米干的空包装袋。
白梓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银质圆牌,一边向孟以岚解释,一边把圆牌朝毛毛递去:“刚才在厕所那儿,你出来之前,我碰到了这家伙,应该是人工饲养的红毛猩猩,叫毛毛。”
听到自己名字的毛毛挠了挠她那长着稀疏毛发的脑壳,然后单手撑地,挪到了白梓的腿边。可它并没有接过圆牌,而是紧了紧身上的毛毯,又朝白梓挥了挥手里的包装袋。
“没了。”白梓掏出自己的裤袋。
原本还挺羞涩的毛毛突然龇着牙,挥手轻拍了一下白梓的肚子,随后撇着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一直站在白梓身后的孟以岚往前走了两步,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小包压缩饼干,递给了毛毛。
毛毛眼睛一亮,把屁股挪到了孟以岚跟前,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饼干,用双脚熟练地撕开包装袋,却又转过身,来到了象牙边。
只见它把仅有的一块饼干掰成两半,把其中一份放到了象牙旁,边上还有几颗黄色的东西——速食玉米干。然后,毛毛才背靠着象牙,蹲坐下来,享用起剩下的半块饼。
这行为让白梓和孟以岚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白梓似是看到了什么,她轻步走到枯树干前,抬手把上面的藤蔓拨开,露出了一张似是被钉在了树干上的东西。
孟以岚走到白梓身后,看到那是一张被塑封过的照片,上面布满了灰土。白梓用衣袖擦去上面的灰,看到照片上有一只被铁链绑在树边的大象,它的脑袋上还坐着一只脖子上挂着银色圆牌的红毛猩猩。
很明显,那只红毛猩猩就是毛毛,而那只大象,如今已经变成了地上的骸骨。
孟以岚看着照片,心口发酸。
“饼干你该留着,”白梓并没有为红毛猩猩和大象之间的情谊与经历而有丝毫感动,她眼中只看得到孟以岚,“这猴子已经在野外活一年了,肯定知道哪儿有吃的,倒是你,昨晚什么都没吃。”
“红毛猩猩是类人猿,不是猴子,”孟以岚纠正完,又摇摇头,“我不饿,你不也没吃么?”才说完,便有点心虚地扭过头——这话暴露了她曾在加油站里一直盯着白梓看的事实。
白梓完全没察觉对方的窘迫:“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本来还想反驳的孟以岚,在看到白梓被刮破的衣袖后,马上闭了嘴。
白梓转过头,发现孟以岚正一脸惊异地盯着自己的手肘:“怎么了?”
孟以岚没回话,她拉开白梓那被刮破的衣袖——鲜红的血痕消失了。
“你伤口呢?”孟以岚不可置信地问。
白梓低头一看,淡然地说:“哦,痊愈了。”
孟以岚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哦,痊愈了’?你这是……”直接消失了啊!
这时,毛毛爬上了白梓的脊背,像个巨型背包一样挂在了白梓身上。它把脑袋搭在了白梓的右肩,嘴里咀嚼着饼干,一脸好奇地盯着孟以岚。
这一人一猩的注视让孟以岚把心中的连番质问统统憋了回去——连被变异人咬过都能如常生活,又何必在乎一个消失的血痕?
白梓说得没错,她和自己不一样。
孟以岚呼了口气,低声说:“我们,必须得回去。”
“回加油站?”白梓还在低头看着自己被刮破的衣袖,以及手肘上的几点血渍。
“从这儿回邶市还得走三天,”孟以岚解释道,“可是赶路的东西都在加油站,如果不回去把东西带上,根本走不了多久……”
说到这儿,孟以岚又想起了那道消失的血痕。
现在的白梓,真的需要自己的“护送”吗?到底是谁在护送谁?需要回加油站的根本不是白梓,而是她自己吧?
毕竟,她还得赶回邶市,并设法在一个月内救出林曲为。
但白梓却没有对回去加油站的安排提出异议:“咱们离加油站应该不远,但就是不知道方向。”
孟以岚深吸一口气,似是脱力般坐到了枯树底下:“我没把通讯机器带出来。”
没有通讯机器,就没有办法确定加油站的方向——但孟以岚却不是因为这个事而感到郁结。
看着孟以岚苍白的脸色,白梓有点不知所措地柔声安慰:“没关系,虽然这儿已经荒废了一年,但毕竟是动物园,附近肯定会有很多路标……”
孟以岚摇摇头:“半年多前,这片区域出现过专门打劫路人的团伙,他们把所有路标、指示牌都给拆除了。”
白梓闭上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上次去动物园,大概是七、八前,”孟以岚却开始自顾自地说道,“当时是为了写一篇动物园虐待老虎的报道。”
白梓安静地站在一边,仔细地听着。
毛毛从白梓的身上跳下来,坐到了孟以岚身旁,靠着树干继续吃着嘴里的饼。
“那只老虎被关在了一个不到三平米的笼子里,”孟以岚继续淡淡地说道,“我在笼子前站三个小时,它就在笼子里转了三个小时,我能感受到它被困住的痛苦。”
现在的白梓已不再是普通人,回到邶市与更多的人接触,也许只会给她带来更多麻烦。
突然,孟以岚回头看向白梓:“你想回邶市吗?”
白梓没有马上回答,她低下了头。
像是早就料到一样,孟以岚勾起嘴角,正想说话,却听到白梓说:“我想回去。”
孟以岚讶异地张了张嘴,不等她发问,白梓又抬起头,眼神清澈,笑着道:“像你说的,把我送回邶市,让我安定下来——这样,我们就能完全切断关系了。”
本来就是从孟以岚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不知为什么,才过了不到一天,她就因为再次听到这句话而感到一种闷闷的窒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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