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梓完全无法理解孟以岚的行为,就像她完全无法理解“没有白天”这事儿一样。
十几分钟前,她已经做好了此生与孟以岚再也不相见的准备。
当时,手持霰/弹/枪的白梓领着肥秋,被十几个变异人追赶的时候,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恐惧,也没有丝毫焦虑,更没有丝毫难过,她心里涌现的情绪只有兴奋。
一年前,“跑步”从来就不是体弱多病的白梓爱做的事。这并不代表她讨厌跑步,她只是找不到理由去“爱”跑步而已。
那时候,跑步除了让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以及浪费时间之外,她完全没试过诸如“身体因跑步所产生的内啡肽而充满快感”的体验。
她只会觉得累,以及腿酸。
可就在十几分钟前,在将近一年没跑过步的状态下,白梓的双腿就像是刚充满电的手机,又或是被小屁孩摇了几百下后鼓得快要爆炸的罐装可乐,它们迫不及待且毫无上限地想要在泥草间肆意释放它的能量。
更让白梓兴奋的是,在疾跑时,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却能用右眼极其清晰地看清迎面而来以及擦身而过的一切——虽并非彩色,只有单调的灰——但每一根枝干,乃至每一片树叶,都被她精细地收录在眼中。
这对于以前的她,是想也不曾想过的奇妙体验。
白梓觉得自己就像是“脱缰的野马”,那一直以来束缚着她的缰绳突然不见了,曾经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一切似乎都瞬间消失,她觉得如果再使劲蹦跶一下,甚至能跳到月球上去。
这匹野马就在这样极度兴奋的情绪下,越跑越快,然后她终于发现,原本跟在身后的肥秋以及那十几个变异人都不见了。
于是她停了下来,却并非为了回头找肥秋,而是想站在原地歇息一下。
其他人是死是活,白梓一点都不在乎,只要孟以岚安全地呆在加油站里,那就够了。
正当她站在原地,全身心地感受着漆黑林地的宁静与闲适时,突然看到那个原本应该躲在加油站里的孟以岚正在密林的尽头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跑来。
本该再也无法相见的人,却在转眼间又再次遇见。
也就在这时,她发现一个原本在深林中徘徊的变异人因听到了孟以岚的动静而转头朝对方走去,于是,白梓轻步上前,迅速把孟以岚拉到了一块巨石后面。
让白梓意外的是,这竟然不是一块单纯的巨石,而是一颗镂空的巨型石球。
几乎是马上,白梓搂着孟以岚,弯腰躲进了石球中。
两人的动静马上引起了变异人的注意,它嘶吼着转身朝石球蹒跚而来。喘息声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也肆无忌惮地把两人包围。
白梓为了隐藏自己的气息,背朝外且单膝跪地,像老母鸡护崽般,面对面地把坐在地上的孟以岚搂在了怀里。
尽管孟以岚长得比白梓还要高,但蹲坐在石球里时,竟显得无比娇小。
由于神经紧绷,白梓并未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亲密,而孟以岚则相反,不知为何,莫名的安全感让她并未太过紧张,但让孟以岚在意的并不是两人紧贴的身体,而是白梓那暖得让人惊异的体温。
像是散发着暖气的贴身火炉,全方位地把孟以岚的身体紧密包裹着,这感觉竟让她回想起从前在国外的冰天雪地里浸温泉的时候,也是一样柔暖舒心。
鬼使神差地,孟以岚放松了身体,任由对方就这么紧挨着自己。
站在白梓身后的变异人发出阵阵喘息与恶臭,尽管没发现猎物,但他的双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既不进来,也不肯离开。
白梓完全没注意到孟以岚的异样,她闭上眼,仔细辨认着黑暗中的声响,除了站在石球外不肯离去的变异人,周围还零散地游荡着好几个,由此,她尽管手拿霰/弹/枪,但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现在她保护的人是孟以岚,她不容许出现丝毫差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梓都已经开始忽略了身后的喘息声时,不远处突然响起树枝被晃动的声响,马上,身后以及周遭的变异人全都被那动静吸引,朝传来声响的方向走去。待到方圆百米内都没有任何变异人的动静,白梓便马上低头,准备扶起孟以岚,带她离开。
可她却发现,怀里的孟以岚正闭着眼,眉头舒展,呼吸缓慢而平稳——竟然睡着了。
白梓估算着,现在大概已是凌晨两、三点左右,于是便悄悄脱下外套,披到孟以岚身上,又维持单膝跪地的动作,把冷风阻隔在外,好让怀里的人睡得更久、更沉些。
只穿两件薄衬衣的白梓并未感到寒冷,反倒像是处于秋夜,凉爽而舒适。她闭上眼,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偶尔被风吹动后树枝摇曳的“唦唦”声,以及怀里孟以岚的呼吸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确定附近没有任何威胁后,白梓才稍稍松了口气,此时,些许疲惫感蔓上了她的四肢,但她仍旧僵着身子不愿挪动分毫。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梓突觉怀中的人猛地一震——孟以岚醒了。
与此同时,白梓发现对方的衣领下传来不停闪烁的淡淡绿光。
黑暗中,孟以岚像是被惊醒般,一脸呆滞。
亮光仍在持续,白梓忍不住低声问:“你身上……”
短短几个字让孟以岚猛然回过神来,并在两秒内想起了自己所处的境况,马上掀起白梓为她盖上的外套,在领口处摸索着,很快便拿出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个发着亮光的小东西。
白梓认出那是一块摘下了表带的手表,款式和石磊、马叔和华姐戴在手腕上的表一模一样。
孟以岚在表的边缘轻轻一按,亮光马上停止闪烁,水墨屏上显示此时为凌晨四点半,正是昨天马叔定下的起床时间。
不过才一个晚上而已,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抱歉,”孟以岚自责地说,“忘关闹钟了……”随后又有点不敢相信地问,“我睡着了?”
“嗯,”白梓点点头,疑惑地反问,“你这个闹钟怎么只闪灯,没有声音?”
才刚醒来的孟以岚显然还未完全清醒,任由白梓重新拿起外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想了半晌,随后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一种专门针对变异人的……”她突然停下,抬头看向白梓,“你听不到?”
“听到什么?”白梓反问。
孟以岚低声说:“这闹钟的声音,只有变异人才听不到。”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最终,白梓生硬地点点头,换了个话题:“刚才……你是怎么解开脚绳的?”
孟以岚轻咳一声,默契地不再谈论声音的事,轻描淡写地说:“用锅炉烧的。”
阿本用锅炉煮完姜汤后,就把它随意放在了一旁,孟以岚很轻易就能拿到。
白梓低头一看,在孟以岚的脚踝处,裤子竟被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刚才,我不该阻止你离开的。”孟以岚轻叹。
这样,白梓就不会被卷进这件破事里,还差点被当作饲料扔到陷阱中。
白梓低头不语。
“你怎么知道,”孟以岚又问,“手/枪里没子弹?”
“肥秋上厕所的时候,”白梓轻声说,“我不小心把弹夹给按出来了。”所以她才会那么毫无顾忌地直接用手压开肥秋的手,不让他把枪对着孟以岚——尽管里面没有子弹,但白梓实在无法忍受任何人在她的面前威胁孟以岚。
孟以岚微微一愣:“他连肥秋都信不过。”
“肥秋最后,确实把枪对准了阿本。”白梓说。
孟以岚轻嗤一声:“墙头草罢了,你明明救了他……对了,他人呢?”
白梓碰上孟以岚后,她便完全把那胖子给忘了:“刚才我跑得太快,他可能跟丢了。”
孟以岚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意识到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本该是由白梓穿着的,于是便赶紧把衣服递给对方,却反被拦下:“我不冷。”
疑惑地拉住了白梓的手,孟以岚这时才发现,白梓的体温仍旧和在地下室时一样,极暖。
刚才搂着孟以岚睡了一觉却未觉不妥的白梓,此时却因两人突然的肢体接触而感到极度紧张,她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不该追出来的。”
孟以岚这才后知后觉,她刚才的和白梓两手相握的姿势太过亲密,而且,不顾一切地跟着白梓追出来的行为更是让人匪夷所思,这和一向冷静自持的她截然相反——就像白梓是她难以割舍的某个十分重要的人一样。
怎么可能。
“你不要误会,”孟以岚刻意冷下了说话的腔调,她站起身,裹紧了刚才白梓穿过的外套,往石球外走,“我不是担心你,我说过,你不要再这样什么事都挡在我……”
突然,孟以岚脖子上挂着的表因没扣好而掉落在地,并沿着石缝滚到了两人身后。
孟以岚马上回身,想把表捡回来,却发现那散发着些许光亮的表一直沿着石缝往前滚落,最后,竟拐了个弯,消失在黑暗中——但滚动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来,像是某种从极高处往下滚落并带有回音的弹跳声。
白梓紧跟着孟以岚上前,她很快便清晰地看到,原以为只是由一个巨大石块所挖出的狭窄空间,竟然会有一个通往地下的极长滑道。
不等白梓开口提醒,孟以岚便不慎滑倒,白梓像是本能般拉住对方的手肘,却为时已晚,两人就像那表一样,顺着暗道往下滑落。
混乱中,白梓冷静地抓紧霰/弹/枪,然后迅速翻身,把自己垫在底部,将孟以岚紧搂在怀中,保护了她所有可能会被碰伤的部位。
这时,孟以岚猛然想起了一年前,太阳消失的那天,白梓亦是如此,仅靠一根水管,紧抱着她从天台处缓缓下落。但不同的是,如今的白梓竟像是一团火,极温柔地把自己裹在怀里。
滑道很长,两人大概滑了将近十秒,白梓都已经做好了摔个半死的准备,最后却落在了一个相当柔软的地方——一张落满了泥土与枯叶的破旧气垫上。
仿佛是有人刻意把气垫放在这里,以免人们因急速滑落而受伤。
不远处,传来淡绿色的亮光,那是孟以岚掉落的手表。
白梓扶着孟以岚站起身:“有伤到吗?”
孟以岚刚想摇头,却借着微弱的灯光发现,白梓的衣袖在滑落的过程中被撕裂,里面的皮肤被划上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她即刻抓住对方的手腕:“你的手,得马上止血。”
白梓低头看了看,一脸无所谓:“小伤。”
突然,两人的头顶传来枝叶的晃动声。
孟以岚迅速抽出腰间的手/枪,打开了上面的小电筒,瞄向空中,做好了随时扣动扳机的准备。
可是,晃动声却没再响起,光亮中也没看到任何生物。
过了好一会儿,白梓确定没有任何动静后,便弯下腰,把表捡起来,递给孟以岚。
孟以岚接过表,重新戴上,但仍旧紧握手/枪,不敢松懈。
白梓带着孟以岚缓步来到一面布满了藤曼的墙边,白梓透过缝隙,看到了一张贴在墙上的纸。
突然,白梓发出了一声轻笑。
不知为什么,这声轻笑让极度紧张的孟以岚感到些许气恼。
和白梓重遇之后,她逐渐发觉,这个人变的不仅是体温,还有她的整个精神状态。
曾经的白梓总是给人一种很阴郁的感觉,可如今,她却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牵挂的人,三番四次地救下自己,却总是显得轻松惬意,尽管手臂上有一条很可能需要缝针的血痕,她也毫不在意。
孟以岚撇了眼白梓的手臂,见血已经止住,便故意忍着不过问白梓的伤势,而是挤开对方,往墙上的纸看去——“永乐野生动物园之儿童游乐角注意事项”。
白梓轻声笑道:“我上次去动物园,应该是在七岁的时候。”
孟以岚才刚张开嘴却又即刻闭上,她暗恼自己差点又被对方的态度所影响,竟然想在这种情况下,和白梓报告自己上一次去动物园的时间。
她假装没有听到白梓的话,转而警惕地用电筒环顾四周。
除了刚才两人滑下的暗道,旁边还有一些破旧的小型游乐设施,诸如秋千、跷跷板之类的。
“既然是个游乐场的话,那肯定有方法能回到上面。”白梓说着,自顾自地往前走。
孟以岚想开口阻止,可又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引来危险,唯有轻手轻脚地跟在白梓身后。
两人沿着墙壁往前行进,地上的藤蔓密密麻麻,难以落脚,孟以岚好几次差点被绊倒,但都被白梓稳稳地扶住。
这种随时被对方保护着的感觉,让孟以岚心中的不悦感又更加重了几分。
手/枪的电筒光亮有限,根本照不了多远,没有戴上夜视仪的孟以岚无法看清周遭的一切,她跟在白梓身旁,越来越紧张。
突然,不远处再次传来枝叶的抖动声。
两人马上站在原地,但很快,白梓又抬腿继续往前走。
“白梓,”孟以岚终于无法忍受,焦急地轻声喊,“回来!”
白梓没有理会孟以岚,仍自顾自地走着,但很快又在一个转角处突然停下。
孟以岚马上警惕地朝拐角处举起手/枪,不敢轻易开口询问。
但白梓却回头,一脸愉悦地对孟以岚说:“过来!”
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以为要和变异人开战的孟以岚快要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差点举枪往对方脑门来那么一下,以宣泄内心的不爽。
她深吸了一口气,故意不理会白梓,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快!”白梓竟提高了嗓门,朝她招了招手——白梓手臂上的血痕晃得孟以岚的双眼发疼,于是,她唯有举着枪,缓步靠近。
然后,孟以岚看到了此生为止,最为迷幻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
今日鸡汤语录:不怕慢,就怕站,只要出发,总会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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