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看到一个人的轮廓。

电闪雷鸣，把我吓得不轻。

罪恶之神为我准备好了一个魔鬼。”

91

没想到这次，除了查德，我居然还见到了亚特兰蒂斯计划的一个核心人物，我的邻居，那个叫基斯的年轻研究员。

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是松垮的灰色棉质衬衫。脸上有一圈轻微的胡茬，看上去像个阴郁的精神病人——我知道这样说一个线人不太礼貌，但他的状态真的很不好。彷佛有一股看不见的低气压一直环绕在他周围，甚至让接近他的人都感到一种没有缘由的压抑。

我怀疑他们对他施行了精神控制，或者是药物控制。这很难得。毕竟像考尔比那种家伙，召集员工为他持续卖命的方法基本和□□头子差不多。循循善诱加时不时的威胁，他控制那些人的弱点别有一套，根本不需要这样容易留下隐患的“硬控制”。

他可能是个曾经破坏规矩、考尔比却无法轻易放弃的人。

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挺了过来，尽管他看上去生不如死。

基斯不看我，而是微微歪着头，阴郁且神经质地盯着桌上笔记本屏幕的一角，右手一直在捏着一条项链。我观察了一阵，在他稍微松开换个边缘捏时才看出来那是个银色的心形吊坠。我很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但他似乎对此十分介意，因此只好作罢。

他的眼圈发黑又犯红，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计划到目前为止很成功，有买家对试剂感兴趣，也许很快就会有一次效果展示。”

他的话没头没尾，但我能听明白。那种试剂是亚特兰蒂斯计划的核心，传闻它有非常强大的能力。根据情报显示，它是制造某种同时具备实施无差别攻击和精确打击的尖端武器的关键性试剂。

请注意，当我说到“精确打击”时，指的是精确率100%的打击，不是什么可笑的远程导弹飞到中东某座科学研究所上方掉落，然后顺带砸到几个路人的“精确”。这种拙劣的事情在我们的历史中频频出现，早已屡见不鲜。

这种武器简直是为恐怖分子和极端主义量身而定的。我能想象到假以时日，这样的武器被他们投入使用后会是怎样的光景。干掉一个美国总统和整个国会的议员也许只是他们睡一觉的事。这样的技术不论交给谁都是一根搅乱□□面的狼牙棒。

军火商永远是没有贞操可言的投机主义者，考尔比期待的不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吗？

“为什么？”我问他。

“什么为什么？”基斯抬头与我对望，他的眼神很平静。

“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我不知道……自暴自弃，或者厌恶这个世界……我可以说得很冠冕堂皇，只可惜，我已经失去感知情绪的能力了，所以那些话都是假的。”他终于松开吊坠，摸了摸额头，“这里都是假的。有时候我在想，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可我已经分不清楚。”

“为什么又犹豫？”

他的眼神突然有一瞬间的收紧。

“还不到时候，我好像还不能亲眼看着这个世界走向毁灭。”他又轻轻捏住了吊坠。

我愣了愣，据我们所知他是个典型的不擅长社交的天才。聪明至极又孤僻寡言，习惯于独来独往，没什么走得近的人。扎克利·弗里曼死时我们曾调查过他，他是扎克利的养子。其生父不详，亲生母亲爱玛已死，来自加州旧金山，出身贫民窟，是个有毒瘾的站街妓·女。据称怀这个孩子纯粹是为了躲避当时的一场牢狱之灾。

我想问他，他指的是谁。我想那颗吊坠也许能给我答案，可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在这里还不合适，我可以稍后偷偷问查德。

“这个试剂，你们能很好地控制它吗？”我问。

“我只能说，现在还好。”

“会失控吗？有补救之法吗？”

基斯没有回答我。他的眼神空洞，投向远方。

“会，但不用补救，一旦失控，最终它会和人类的命运一样。”

“你是说……”

“走向毁灭。”

我转头看向查德，他表情严峻，完全没有平时我们相处时那种温柔的爱意。

……

在这次交谈后我终于知道了关于那试剂的秘密。原来它就是某种在传染病史上曾经称霸一时的病毒变种。他们控制它如同控制一头随时会发狂的巨兽，走在一根摇摇欲坠的钢丝绳上妄图通过悬崖。

我不知道查德的任务，就目前看来，他也只是潜伏在基斯身边而已。可我希望他能做点什么去阻止这试剂的研制与实验。然而他与我争辩的过程中，我以一种相识10年来对他的了解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或者说是他的任务。他也许根本不是来替政府揭露邪恶伸张正义的，他只是政府的眼睛，用来锁定这样的尖端科技。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NCTC大本营会急于将小队召回并迅速收网去抓莫尔·帕克了。我现在十分怀疑，我所服务的联邦政府很有可能并不是清白的。在这笔肮脏交易的背后，很可能不止一个买家。

……

“黛娜，听我的话，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了。你得服从命令回去，把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该出现的人去做。”

查德对我的劝告言尽于此。我犹疑着，没告诉他我怀孕的消息。

真可笑，我感觉人类的命运被捏在了那个对人类没什么善意又十分消极的年轻天才手里。

这世界多美丽啊，我希望我们的宝宝出生时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一样。

我得做些什么。

……

艾伦看到这里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呕吐声。他看见了弯着腰面色痛苦的梅森。

“你还好吗？”

梅森摆了摆手，擦一下嘴巴：“在我们分开之后，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被浸泡在一整堆感染者碎块的黏液里，那滋味可真酸爽……毫无意外，我也被感染了。”

艾伦将紫外线笔关上：“我知道，我看到你脸上手上都是绿斑。”

梅森的脸色发青，他颤巍巍地用手试图抚平整自己的头发，手有点发抖：“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艾伦叹了口气。

“亚尔林还躺在那儿，你可以试试他的鼻息。”

梅森看着胸膛平缓起伏的亚尔林，神色复杂：“我不想变成这样，可我也不想变异成怪物。”

“那为什么当时要偷偷带着海曼逃走？”一旁拿着卫星电话抄地图的辛迪突然站起来，直接地说，“你明知道没有了海曼大家会很困难，你还是为了自己把他弄走了。把活路留给自己，把死路丢给同伴！我真的为你感到羞愧！如果当时你没有起异心，我们三个在一起也许根本不会这么狼狈，你也许也完全不会被感染，梅森，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可我就是不想跟你们一起去送死，你们又凭什么左右我的想法！”梅森争辩道，“我有权利靠我的智慧逃离这一切，我有权利活着！”

“你自己走没有问题，即便是现在你也可以随意选择是走是留，可是你不能帮海曼决定！他想跟你走吗？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拜托，你做的哪里跟智慧有半点关系，不过是趁他受伤胡乱哄骗他跟你走而已。海曼就跟小孩子一样，他甚至都不能分辨出什么是真话什么是欺骗！可你……连瑞士军刀你都拿走了！”

辛迪很仁慈地没有用“偷”字来形容自己昔日的朋友。

海曼却从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欺骗？”

他扭过头来看着他们，小声重复了一遍。

”我只是为了活下来……海曼甚至都不是人……”

梅森有气无力地说着。

“不是人，所以生来就该供你驱使吗？抱歉，我怎么觉得，他比你有人性多了！起码他从来没有丢下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受感染的你！”

辛迪双手捂脸，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流泪。可在经历过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最让她伤心的竟然不是那些感染者，而是曾经视若朋友的人，七八年的朋友，在生死面前什么也不是。

也许人真的比任何事物都来得可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也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哽咽着对艾伦说：“抱歉，我的麋鹿帽子还在你那儿吗？我现在特别需要它。”

“啊，对不起，”艾伦连忙从胸前的内袋里将它抽了出来，“其实之前分辨出来那个人不是你还就是因为这顶毛线帽呢，好啦，别哭了，需要省点力气不要浪费水资源啊。”

他干笑着劝慰眼前的棕发姑娘，试图让气氛不那么僵硬。

不明就里的海曼站在他们旁边，表情也有些惊慌。他一会儿看看辛迪一会儿看看梅森，微微含胸缩起脑袋。

“艾伦，我，做错什么了吗？”他走到艾伦背后，悄悄问他，声音有点闷闷的。他生怕自己做的不对，再把最重要的这个人惹恼了。

艾伦将手伸到背后，轻轻牵住了他的。

一阵暖洋洋的触感通过手心传递过来，海曼睁大眼睛，低下头。令人不安的啜泣声自此再也不是什么困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