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盘旋在肩膀上的黑蛇已经消失,哥特式古堡又出现在眼前。
一旁天使雕塑的面容肃穆又庄重,她微微低头,没有眼白的眼睛里充满了悲悯。
感觉灵魂好像不是自己的,艾伦像个提线木偶那般推开了刻满浮雕的黑色巨门。
嘎吱一声,门打开的时候似乎惊动了里面的东西。有什么唏唏嗦嗦地跑开了。
一片黑暗之中他看到了高处透着光的半月形花窗玻璃,微弱的月光从其中投射下来,映出一条长长的旋转楼梯。雅典柱造型,复古的深棕色。
看上去有些眼熟。
意识依旧处于一片朦胧中,他没办法思考,也没办法停下动作。
他迈步进去,像走进自己家的后花园那般轻车熟路。暗红色的地毯上描绘着无数繁复美丽的花纹,瑰丽的色泽仿佛鲜血染就。
一阵冷风吹过,他拾级而上,穿过走道,转而进入一间宽敞的餐厅。
烛台上的火焰摇曳个不停,长条餐桌上围坐着一圈人,有男有女,又老又少。他们皆着黑衣,白色餐布上有一层厚厚的积灰。
“你来晚了。”一位坐在最远处尽头的老者忽然开口,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因而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从中漏出的白色胡须。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看向他,面露不悦。艾伦同样也一一回看过去。那些面容如此陌生,以至于并不能换其他的任何记忆。
”抱歉。“他说着,在唯一空着的那张椅子上坐下。
每个人的面前都对应着一张乳白色的盘子和一套餐具。
餐盘上罩着锃亮的银质盖子,上面反射出艾伦的脸。那同样也是一张惨白的面容。大大的黑色眼睛,柔顺的黑色长发,一副孱弱的模样。
“那就开始吧。“
老者用银勺轻敲一下盘子,所有人同时起身,将双手合十闭眼低念:
“至圣圣三,怜悯我们;主,清除我们的罪恶;君宰,赦免我们的过犯;圣者,因您的名垂顾并医治我们的病弱。求主怜悯。“
众人将这段祷告词郑重其事地念了三遍,在得到老者的许可后,方才坐下。
他们纷纷揭开自己眼前的餐盘盖,拿起了刀叉,开始沉默地咀嚼。
艾伦也照做,然而在掀开盖子的一瞬间,他看清了餐盘上的食物。
那是一块脑子,拇指大小。它的切面很整齐,因而保持了原有的形象。血淋淋的,乳白色的,脑回路的沟壑在其中弯曲盘旋着,看上去异常新鲜。
是的,新鲜。
艾伦轻轻切下一块,往嘴里送。
不,不,我不要吃。这种恶作剧一点也不好笑。
快放下。
啊啊啊啊!!!快他妈的放下!我不要吃!!!!!
艾伦心中极其抗拒的呐喊终于让这个动作停顿下来。
”怎么了?“老者突然看向他,“为什么停下?”因为这句话,众人也都对他怒目而视。
艾伦耸了耸肩:”没什么,我只是好奇,您确定这样做真的有用吗……我是说,肖恩叔父也许并不喜欢这样。“
“把它吃光,肖恩才能得到灵魂的轮回。“老者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如果你爱你的叔父并且尊重他,那么就把它吃光。“
”可我真的不想吃他的脑子。“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再辩驳,将脑子塞入口中。
62
啊——
在被明媚的阳光刺痛双目时,艾伦感到了一种由衷的解脱。
随着噩梦做的越来越多,它也变得一次比一次恐怖了。
“你醒了?”朦胧中辛迪将他扶起来,靠坐在墙边。艾伦平复了好一阵喘息和心跳,才再度睁开眼。
一旁是抱着笔记本电脑的梅森和像尸体一样昏迷不醒的亚尔林。
人间真好。
可很快,他又紧张起来:“海曼呢?”
没有人回答他。
梅森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来,递给艾伦一样东西。
那是一粒黑色哑光的金属扣。艾伦还记得这是海曼牛仔裤上的,因为那是自己帮他穿的。
“我很遗憾,艾伦。这是我在现场找到的,唯一能分辨出形状的东西。剩下的……相信我,你不会想看见的。”
“艾伦……”辛迪面露不忍。
艾伦举着扣子细细地看。那上面的黑色哑光被磨掉了一部分,露出银亮的金属光泽。他眨了眨眼。他记得海曼在遇到不懂的事情时就喜欢眨眼。他的眼神里总是很天真烂漫,就好像从来不曾经历任何伤痛。
艾伦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得到了什么,就又被迫失去了。他曾以为自从母亲走后,再大的事情也不会引起自己的情绪波动,可是梵妮,乔,亚尔林,海曼……接二连三的分离已经让他喘不上气。
再也没有人会在悲伤的时刻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了。
艾伦颤抖地深吸一口气,将那颗扣子揣进口袋,扶着墙站起来:“我们现在在哪儿?”
“这是在二楼西侧的会议室里,爆炸之后,只有我和辛迪还清醒着。所以我们没法移动太远,只是暂时搬到这里。”
艾伦点点头,朝前走了两步。腹部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使他失去平衡,辛迪连忙起来将他扶住。
辛迪担忧道:“艾伦,你被流弹擦伤了,应该缝针的,只是现在实在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先别乱动。”
他低头,看到自己腹部左侧染了一圈血迹,撂起毛衣,里面贴着块纱布。
正当艾伦准备挪动出去再看看爆炸现场时,梅森挡在了他面前。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们又翻了翻莫尔博士的笔记本和日记本。我想你会对这些感兴趣的。“
艾伦接过笔记本,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诊疗记录】
姓名:尤莱亚·帕克
性别:男
年来:7岁
有无家族遗传病:无
3月2日,整晚失眠。
3月6日,失眠多日,瞳孔收缩变小,血压增高。
3月9日,脉搏加快,汗水淋漓。
3月17日,平衡性变差。
4月1日,行走不便。
4月24日,语言功能退化,但思维清晰。
……
6月6日,昏迷。
6月10日,呼吸衰竭,宣告死亡。
“不是渐冻症吗?“看到这里,艾伦皱起眉。
“不不,渐冻症是属于运动神经元问题,而朊蛋白作用于中枢神经,虽然症状相似,但不是一种病。“辛迪解释。
艾伦若有所思地点头,继续翻看。
【关于朊蛋白的现有资料总结 】
by 莫尔·帕克 和扎克利·弗里曼
……
这种可怕的物质只作用于高级哺乳动物身上。疯牛病、羊瘙痒症、海豹脑海绵化症、库鲁症、克雅氏病……它像个幽灵杀手一般,换个载体就变一种名字。从牛到人,无一幸免。朊蛋白拥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高温300℃仍有感染力;高压灭菌器对它没辙;甲醛、强碱无法灭活它;对紫外线、γ射线表现出很强的抵抗力;作为一种蛋白质,很多蛋白酶无法破坏它。它安静地躺在大脑里,与正常蛋白质结合,将它们转换为自己的一部分。
就像狂犬病一样,一旦感染发病,几乎无计可施,没有疫苗,干扰素也毫无作用,只能等死。
……
“还有这些。”辛迪将莫尔的日记本递给他。
1984年3月4日,晴转多云
尤莱亚已经3天没法好好睡觉了。今天我偷偷带了点巴比妥类催眠药给他,被母亲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女人尖叫着把我手中的药瓶打翻了。
”小尤莱亚没有生病,他身体好着呢!“
母亲的神经敏感到几近脆弱。她甚至不允许我们在医生面前提起任何关于父亲的死。
”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她是这么跟我吼的。
我也希望如此。看着小尤莱亚难受的模样,这真是让我的心如同在烈火中炙烤。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您的名被尊为圣,愿您的国来临,愿您的旨意承行于地,如于天。请宽免我们的罪债,并医治我们的病弱。
求主怜悯。
1984年3月9日,阴
今天从医院回来,替尤莱亚脱外套,发现他又出了一身的汗。他整个人像是被雨水狠狠浇头了一顿那样。
医生们依旧没弄懂他到底得了什么病,抑或者是否得了病。
“这么小的孩子按理是不应该失眠的,他们正是缺觉的时候。”斯坦利大夫对我们说,他的眼中充满了忧虑。
母亲越来越心慌了,她时常干着家务活儿突然神经质地哭起来。我请求她不要在尤莱亚面前哭,他虽然小,可他的心还是十分敏感纤细的。
母亲难得没跟我吵,默默回了卧房。
尤莱亚还是觉察到了,晚饭过后他偷偷拉住我:“哥哥,妈妈为什么哭?因为我老出汗,心跳比平时快吗?我是惹她厌了吗?”
他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
我心中一痛,摸摸他的发顶,轻轻回抱了他:“尤莱亚,不要多想,妈妈只是思念爸爸了。”
我的主啊,请赐予我们平安,也请降临于我们中间,并拯救我那可怜的弟弟。
求主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