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金平糖~”
天大地大,病号最大。
二月从打开随身带的帕子,从里头挑出一颗糖投喂给穿着白色寝服的某人。
他眯着眼睛,细心品尝着舌尖上绽放的香甜,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怎么这么不小心。”二月将剩下的糖包好,才想起要追责。
“你不是新选组的第一剑士吗?怎么会被几个长州的家伙打得吐血。”
“都这种时候了,就发发善心不要嘲讽我了。”冲田歪了歪头,惨白的脸色显得他可怜柔弱。
除去爱捉弄人的恶劣性格和优秀的剑术,他也不过是个外表温和、身体又有些瘦弱的青年罢了。
二月哼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不再损他。
在他面前,难得乖巧。
冲田低下头,自嘲似的说:“也只有在我重伤的情况下,你才会暂时忘记‘禁令’来照顾我吧。”
虽然有土方为了冲田的身心健康暂时解除禁令的成分在,但二月还是很关心他的。
他们是朋友啊,冲田还帮二月追过斋藤来着。
想到他所作出的贡献,二月便决心要以温柔的态度对待冲田。
她把冲田按回到被窝里,替他掖好被角,“再睡一会儿吧。”
“你要去平助那里吗?”冲田平躺着,浅绿色的瞳孔中满满都是二月的影子,或许是他难得显露的脆弱与天真让二月心头一软,她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我不走,你睡吧。”
冲田的睡颜秀气极了,卸去了平日里的懒散,安静又美好。
可惜唇上没什么血色,这次受伤只怕不轻。
“红叶,他的情况怎么样?”
“暂时死不了。”它顿了顿,又说道,“但也活不了几年了。”
“不过是受伤而已……怎么会……”
“是肺痨。”红叶好心地解释道,“在这里相当是绝症。”
绝症……吗?
天资卓绝者也无法反抗命运。
她叹了口气,又待了一小会儿,确认他熟睡后便离开了冲田的房间。
却并不知晓,应该沉浸在梦境中的某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哼,小骗子。
二月依照习惯去了土方房里,他端坐在案牍前,面前是处理不完的公文。听见二月拉开纸门,倒是反常地给了她点关注。
“去看过总司了。”
“嗯。”
他又不作声了。
“土方先生,一直很忙呢。”
“嗯,池田屋之后,上面的人也终于看到我们新选组的实力了。”土方暂时放下笔,面上难得出现一丝笑意,对繁忙的工作甘之如饴。
“土方先生是事业心很重的类型啊。”
“事业心?”土方愣了愣,又释然一笑,“你是说工作?”
“尽管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我来到屯所之后,对土方先生的印象就只有严肃又冷酷。虽然和斋藤先生一样不爱笑,但土方先生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试图组织好语言。
“繁重的工作对土方先生来说,是不是太过压抑了呢?”
“……为什么会这么问。”
“啊。”二月瘪了瘪嘴,“我只是觉得,人都会喜欢更轻松一点地生活吧。”
相当幼稚的发言,却很符合她的年纪。
土方今日的笑容格外多,或许是心情足够好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那个人……芹泽先生他曾经嘲笑我没有足够高的觉悟,但是,即便是一介农民之子,放弃一些东西去追求武士道的觉悟还是有的。”
“再说,实现近藤先生的理想,我就足够快乐了。”
二月点了点头,表面上认可了他的观点。
“抱歉,这些事情对你来说很枯燥吧。”
二月不置可否,“有理想信念真好啊。”
孩子话。
他并不期望她立马能明白。
但不明白这些沉重而快活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之后有好几个任务需要大部队外出执行,总司就麻烦你了。”
真奇怪,明明之前还要求她离冲田远一些的,果然,病人的愿望更能得到满足吧。下次她也要试试看。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冲田先生的。只是——”二月拉长了调子,目光流连在土方的脸上,隐约带着几分犹疑与期盼。
“只是?”土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我可以向土方先生请求一些奖励吗?”
她的眼底一片清澈,是他不再拥有的明亮纯真。
像极了索要糖果的邻家幼童。
土方哑然失笑,“你想要什么奖励?”
在他几乎纵容又宠溺的目光中,少女有些羞涩地低了低头,咬着下嘴唇,随后又似突然鼓起勇气地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紫眸。
“我想要,土方先生每天都能更喜欢我一点!”
这是什么话,感情怎么控制,还每天都更喜欢她一点!
但不知是不是她这个奖励天真单纯得可爱,土方也不忍扫了她的兴致,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
“好,我尽力。”
二月一瞬间便露出欢喜至极的笑容,那是一种与浅笑完全不同的动人心魄的笑。
平日里她惯喜欢唇角微扬,得体又自矜的笑,同京都优雅的贵女一般无二。
但在土方面前,笑得如此畅意还是第一次,甚至连眉脚柔美的线条都生动了起来。
确实很美。
土方早已过了少年慕艾的年纪,但这一笑,却让他久违地回忆起少年时期的青□□恋。
美,然不可亵玩。
将脑海中的一丝绮念摈弃,他拿起毛笔,蘸了墨,开始书写递交会津藩的任务报告。
之后的一段时间,新选组众人都十分忙碌,长州攘夷志士火烧京都(后被成为禁门之变),新干部的加入,屯所的搬迁,在二条城担任将军护卫,队士们的身体检查,件件桩桩都是费心费力。
二月留在这里很久了。
土方先生实际上是位心地善良的大人,同时也异常地有操守。
二月随侍在他身旁,总在其不经意间撩动他的心神,土方也有偶尔失控的时候,高大的成年男子很轻易就能把少女抱持在怀里,用长到不可思议的深吻与铺天盖地男性荷尔蒙征服她。
但,仅此而已。
他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尽管在屯所内已经有土方先生把二月纳入房中的传闻了。
“如此,被怨恨的只有我一人就够了。”
土方他身上,稍微有些芹泽的影子了。
她果然还是无法理解这群人。
莹白如玉的手臂伸入袖中,两襟交叠,宽长的腰带一圈圈束紧不盈一握的小腰。二月将长发撩至脑后随意披散着,面上犹带了一丝刚睡醒的红晕。
土方还在睡。
他凌晨四点才睡下,才睡了不到三小时,二月都不忍心喊醒他。
可惜土方一向睡得很浅,一点点声响都会将他惊醒。
他双眼疼得睁不开,但那模糊的人影不会有他人。
“……要走了?”他拿手背挡了挡眼睛,盼望着它能缓过劲儿来,但眼皮却不听他的话,又酸又涩。
“承蒙关照,不胜感激。”
疏离的语气让正在努力睁眼的土方不由一愣,很快,他便了然了,只朝着那道影子说道:“一路顺风。”
很少有人会在自己门前种油菜花,冲田却是其中一位。
清晨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一丛丛开得热烈的暖黄上还沾着些许晨露,颤动、汇聚,从不堪其重的嫩叶上滑落。
本是一派自然和谐之景,可突兀的咳嗽声却打破了这份安详。
“咳咳咳——咳——”
光是听着就十分难受,更何况还要承受发病的痛楚呢。
许久,房里头人的呼吸声才平静了下来。
随后,便响起二月十分熟悉的懒散调调。
“你打算像根木头似的一直杵在门外吗?”
二月从善如流地推开门,房里头,冲田正坐起了身子,双手笼在袖中,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让你猜猜——你是来道别的?”
直觉意外的敏锐。
二月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惊讶,冲田却捂着嘴笑了笑,“京都已经不安全了,你离开也好。我若是土方先生,也一定会把你送走。”
呼,原来他以为是土方……
“和一君他们道过别了吗——自从土方先生……你之后,他消沉了有一段时间呢。”冲田先是摇头叹息,转而又眯眼一笑,“不过,一君他就算再难过萎靡,表面上还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咳咳咳——”
说着话,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急急从怀里摸出一条帕子捂在嘴边,身子也因这撕心裂肺的咳嗽紧绷着,自动溢出的泪水将睫毛打湿了一层,而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冲田快速将帕子往后藏的举动却让二月心中有些莫名酸涩。
她怎么可能没有看到雪白的帕子上的大片血色。
但她不能拆穿。
“你该走了。”冲田说,“等我病好些了就去找你玩。”
明明,好不了。
嚣张跋扈爱戏耍人的小魔王突然虚弱成这样。
“……你是唯一一个。”鬼使神差地,她开口说。
“什么?”
“你是唯一一个,我想要好好道别的人。”
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在冲田总司面前的二月,可以更无理取闹一些吧。
想笑便笑,想哭但喜欢逞强憋着,偶尔还爱毒嘴嘲讽一下别人。不必做一个永远善良纯真美好的女孩儿,不必为了讨好而微笑、抽泣、娇嗔。
“呵……”他唇齿间呼出一口气,“那还真是不胜荣幸。”
二月离开的那天,阳光正好,微风拂过,成片的樱花海簌簌飘动着,美得犹如一场让人不愿醒来的梦。
可惜,庆应四年的盛夏见不到怒放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