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华灯初上,二月照例练完了剑,正打算回房洗个澡,抬头便瞧见二楼上那位俯视着她的白发青年。
“卫庄先生。”二月眯眼笑着向他打招呼。
卫庄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说起来,二月还有些发怵。
上回偷偷亲了他的事。
因他之前为军饷之事奔走,又被紫女一顿打岔,倒是没空来料理她。
与韩非的拒绝与逃避不同,卫庄似乎并不瞻前顾后,也没有逃避与二月的相处,反而是他盯着二月的时间更多一些。
不经意间二月亦能对上他的目光,但即便对上了,双方也毫无表示。
二月摸不准卫庄的态度,备感煎熬。
逃避可耻。
既然选择了勇敢面对,就不能临阵脱逃。
二月给自己打了打气,继续与卫庄对视,“我已将鬼谷横剑术练习得差不多了,望先生指点一二。”
卫庄“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似有讥诮之意,“差不多?”
他挎着鲨齿,由二楼跃下,站在二月面前,视线移向她的拂柳剑,示意她出手。
难得他愿意指点她的剑术。
二月兴致勃勃地举剑,向卫庄刺了过去。
然后被打击得很惨。
拂柳又一次被挑飞,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鸣金声。
二月抱着被震痛的手腕,一脸无语不敢置信。
这家伙,真是一点脸面也没给她留。
就不能喂招吗,非要打击她的自信心。
“你还差得很多。”卫庄挽了个剑花,收起鲨齿,冷冷说道。
二月控诉道:“你就不能让让我?”
卫庄便问:“你希望我让你?”
虽然总是被卫庄压着打着一点让人心力交瘁,但如果他不拿出点实力,一旦二月遇见强敌,便会毫无招架之力了。
二月老老实实摇头。
“师哥教过的人,觉悟倒不算太差。”卫庄说。
姑且将这句话当作夸赞吧。
“对啦,上回的事。”二月试图斟酌用词,“那个,关于我不小心碰到你……的事。”
卫庄撇了她一眼,“哦,有这回事吗?”
“没有没有。”二月赶忙道。
卫庄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忘记吧?”
那的确是不会忘的。
“先生会讨厌我吗?”二月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等卫庄回答,紫兰轩内忽然喧哗不止,并有桌椅翻倒,碗碟碎裂之声,两人对视一眼,便一同飞上了二楼的雅间,走至长廊,正巧碰上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的紫女。
紫女看见他们俩并行,说道:“是左司马刘意,我能处理。”
两人推门进入雅间,便见一名坐在正中间抚琴的少女,眉目如画,正是弄玉,雅间内另外两人除了韩非和张良还能是谁。
“卫庄兄,新黛姑娘。”韩非笑着打量了眼两人,“不知两位较量得可还尽兴?”
二月默默撇了撇嘴,卫庄是尽兴了,她可就惨了。
最可恨的是韩非,明眼人都瞧得出她身上衣衫颇有些凌乱,呼吸略有急促,鬓发微湿,而卫庄显然游刃有余,定然是她不如卫庄的。
还拿她开玩笑。
张良摇头笑道:“韩兄……”
似乎对韩非偶尔的诙谐之态很是无可奈何。
二月走到韩非身旁坐下,一把抢过他身侧的美酒,报复性地牛饮而下,韩非顿时一脸肉痛。
“新黛姑娘……酒可不是这样喝的。”
二月可不管,她只喝了韩非酒樽中的些许清酒,倒不会到醉的程度。
“听紫女姑娘说,左司马刘意闹将起来了?”
弄玉歉然,“抱歉,都是因为我。”
原是那刘意喝醉了,非要弄玉作陪。
韩非奇道:“新黛姑娘还知道左司马刘意吗?”
二月挑眉:“自然知道,前些日子我同红莲上街,正巧遇见左司马家的马上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好不威风。”
“狗似主人,当真是姬无夜提拔上来的人才。”卫庄面露讥讽。
几人又聊了会儿,紫女才回来,看样子已摆平了刘意,只是神色略有不虞,但依然打起精神安慰了忐忑不安的弄玉几句,送她回了房间。
待弄玉出了门,张良才说:“来者不善,刘意背后是姬无夜,这次发作表面上是冲弄玉来的,但实际上却是冲听琴之人而来。”
他说着,看向了韩非。
韩非倒是一派坦然,一点没有被盯上的不安。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一脸遗憾。
“无酒可饮,我该告辞了。”
这个酒鬼,喝那么多,偏偏酒量又好。
怎么说还是新上任的司寇大人,身边配了两名护卫,虽不知武功如何,但也不至于韩非单走被刺杀了。
韩非走后,张良也起身告辞,室内便只剩卫庄同二月。
卫庄临窗而立,低头望着夜色下的街道,神态冷静而疏离,侧脸俊美如神祇。
二月凑过去,悄声问道:“先生在看什么。”
“一场好戏。”卫庄说。
二月探头向下看,却只见黑黝黝的街道,唯有零星几点灯光,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耐心。”卫庄又说。
二月便又打起精神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黑漆漆的夜色与街道。
这一回,倒真让她瞧见了个人,看身形应当是个男人,佝偻着身子,衣衫褴褛,脸上蒙着几条脏兮兮的绷带,像是个老乞儿,隐没在夜色中,很快便又不见了踪影。
说好的戏呢?
卫庄好似能够洞察人心,“别急,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他顿了顿,忽而想到了什么,转瞬间人便消失在窗边,只见不远的屋顶上一道身影往远处飞身而去,看方向,是韩非的公子府。
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虽然诧异卫庄突然离去,但二月知晓那不是她该担忧的事。
小小收拾了下桌上的酒杯,她伸了伸懒腰,便准备转身回房,恰好这时,听见了紫兰轩内传来的一声尖叫。
二楼的房间。
二月抽出腰间的拂柳,迅速赶了过去,她正赶到房间外,便见房内的灯烛一下子熄灭了,推开房门时,里头黑漆漆一片,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紫女在她后面赶到,皱眉进门点燃了室内烛火,原本住在这房间里的红瑜断了气息的尸体便静静地躺在软垫上,她面前梳妆镜上的血液成溅射状,蜿蜒的血线从她的脖颈处起向外流淌。
其余一些听到了动静的姑娘们陆续赶来,见到这幅场景尖叫有之,沉默有之,紫女出面让其他人回房好好待着,没有她的许可不可外出。
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紫兰轩内的任何一人都无法排除嫌疑。
发生了命案,自然是要寻司寇大人裁决的。
收到消息的韩非很快便赶了过来,他蹲下身撩起红瑜尸首上的白布,又很快放下,站起身,目光在这房间内逡巡了一阵,似乎有了些眉目。
“这个裂缝原来有吗?”他目光向上,看向天花板。
“原来没有。”卫庄背手走了进来。
“你检查过屋顶了?”
“屋顶上碎了两块瓦片。”
“如果凶手是行家,按理来说不该出现这种情况。”韩非摸着下巴开始思索。
“应该是发生过短暂的交手。发生的很快,凶手迅速脱离。”
“交手?难道,盯着这个房间的还不止凶手一个人?”
紫女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昨天左司马醉酒之后为点弄玉弹琴,大肆喧闹。当晚就发生了这样的凶案。”
或许此事与刘意脱不了干系。
矛头指向刘意,便免不了要去左司马府上一趟。
巧的是紫女话音刚落,张良便步入了房内,为他们带来了一个不知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
“韩兄,左司马刘意在自己府邸被杀了。”
事情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韩非笑道:“看来,我这个司寇该去调查一下。”
“奇怪的是,这次举荐韩兄负责此案调查的人是姬无夜。”
卫庄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韩非心情却很好的样子。
“每一道奇怪的谜题,往往意味着有趣的答案。”
他似乎每回都是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
或许,这也是韩非个人的魅力所在吧。
照理来说,为调查刘意之死,韩非和张良应当很忙,没成想这两人还有时间带二月和红莲去听戏。
细雨更为夜色添了几分朦胧,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纸伞上,宛若一支轻巧的乐曲,乐府中光影绰绰,即便是阴雨天,也抵挡不住往来客人们的雅兴。
“好端端的又下雨,真是的。”红莲娇声抱怨着。
“今天是赵国最有名的俳优演的是巫山之会,下点雨岂非别有风韵。”
即便韩非这么说了,红莲仍旧拉了拉自己玫红色的裙摆,闷闷不乐的,“人家的新裙子都被淋湿了。”
韩非与张良一个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这跟你原来的裙子不是一样吗?”韩非讶然道。
红莲闻得此言,瞬间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韩非,“这是新款的!还有一个花边,正好搭配我的新发簪。哎呀哥哥你不懂的啦!”
难得见韩非词穷困窘,二月不由一笑,他对红莲倒是真心宠爱的。
红莲见状,挽上二月的臂弯,朝韩非努了努嘴,“只有女孩子才懂女孩子啦。不过哥哥你也真是的,新黛来新郑都多久啦,这还是你第一回带她出来玩儿吧?”
一会儿功夫,韩非身上又被安上了一层罪状。
“是我不好,这不,请你俩来看戏,赔礼道歉来了吗。”韩非摸摸鼻子,表示投降。
“没关系,公子如今官居司寇,自然事务繁忙,我有红莲作伴便已足够。”
二月的话说得实在善解人意,惹得红莲又嗔了韩非一眼,随即拉着二月的手先行一步,将两名男性落下。
既然遇见了红莲,那还是应该向她亲自道谢的。
“红莲,谢谢你上回送给我的玉镯,我很喜欢。”二月道。
哪只红莲一听这话,十分疑惑:“什么玉镯,我何时送了你玉镯?”
二月皱眉,心中有了几分猜想,摇头说:“是我记错了。”
她好似无意地从怀中摸出那锦囊,红莲一看上面的图案,便“咦”了一声,“花开并蒂,缘结同心。”
她促狭地望了眼二月,小声问道:“新黛,这是哪个男子送给你的?”
“怎么了。”
见二月疑惑不解的模样,红莲莞尔一笑,凑近她耳边解释道:“这锦囊上绣的是并蒂莲,男子将此物送与女子,乃是求爱之意。快告诉我,是谁送的?”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二月心知张良并无红莲所说之意,当时也不过是手边没有趁手之物,只好拿此物替代吧。
“是哥哥送的吗?”红莲见她沉默,便兴致勃勃地猜测起来。
二月摇头抿唇道:“或许是凑巧吧。”
四人正走着,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又美又媚的粉衣女子,红莲一见这女子,便很是不屑,“狐狸精。”
然而这位,却正是韩非此行的目的。
韩非上前一步,先打了招呼:“胡美人,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