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
二月顺着紫女的目光看过去,便见三名男子同行而来。
韩非与卫庄皆是熟人,唯有跟在韩非身后那一袭青衫,年纪较轻的少年人说不出姓名。
他年纪尚轻,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风度翩翩,面若好女,与另外两人同向而行,气质上并不丝毫落入下风。
“新黛姑娘?”韩非似乎对她出现在此处有些诧异,眼瞧紫女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便知道是紫女将二月请来的。
卫庄默不作声地坐下了。
那少年便拱手道:“在下张良,见过两位姑娘。”
原是叫作张良。
三人入座,紫女一一为他们斟酒,此刻夜色正浓,俯瞰之下,新郑城中的所有动静皆无所遁形。
“果真是个看戏的好去处。”韩非笑道。
“公子又说玩笑话,半夜三更的哪里来的人演戏。”紫女斟完了酒,捧着酒壶问道。
“很快就有了,不信你可以问他们。”
虽然韩非如此说,但另外两人并无表示,夜幕下,新郑城中一眼可以望见的偌大将军府灯火通明,紧闭的大门后却传来不一般的动静。
紫女掩唇一笑,心中明了。
张良缓声道:“登场了。”
“将军府的亲卫精骑出动了。”紫女目力极佳,从高处可以清楚地瞧见从将军府倾巢而出的骑兵,“看来公子登门拜访的诚意,让姬无夜动心了。”
“我相信,他不止是动心,而且很可能还会伤心。”韩非向卫庄拱手道,“卫庄兄,这后面的好戏还得有劳你一起帮忙演完了。”
卫庄饮尽杯中酒,将手中酒杯随意一扔,起身离开,很是潇洒帅气。
“我知道他一向很酷,但是他需要用摔别人心爱的杯子来证明吗?”
韩非望着被摔碎的酒杯,心痛不已,张良与紫女忍俊不禁。
但还有一人未笑。
韩非转而看向二月,柔声道:“听说红莲今日去寻姑娘了,她生性活泼好动,没给姑娘添乱吧。”
二月摇头,“红莲直率纯真,我很喜欢她。”
“卫庄兄已行动,我这里自然不能懈怠,韩兄,子房先行告退。”
张良起身告辞,韩非点头。
紫女瞧了他们一眼,也站了起来,“我送张良先生。”
在场哪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知晓这两人之间有话要谈,张良便从善如流地同紫女一起离开了。
“你们方才说的姬无夜,可是韩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二月问。
韩非点头。
紫女将她带至山丘,一是看好戏,二也是为试探。
试探韩非的意思,究竟是愿意将她一同拖入这个世界,还是将她完全隔绝。
韩非道:“如姑娘所见,韩非所处漩涡之中,满是尔虞我诈。姑娘与我妹妹红莲一样皆是至情至性之人,实在不必步入其中。”
“若我非要呢?”
“姑娘……”韩非面露无奈。
“我不是小孩子了。”二月闷闷不乐地说。
韩非神色微动,桃花眼无辜又深情,“韩非所行之路实在艰难,并不希望姑娘为我涉险。况且——”
“姑娘已救过我太多次了,这份恩情,实在不知如何偿还。”
“以身相许吧。”
“新黛。”韩非望着她叹气。
这还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知道了,你很烦。“二月说,“你尽管放开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会成为累赘的。”
韩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呀,我才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呢。”她不太高兴地站起身,有些聪明人就是喜欢想太多太远,“你喝够酒了吗,我要走了。”
韩非一愣,轻笑道:“姑娘先走便是。”
“只怕我一走,你便被那晚的黑衣人嘎了。”
“嘎了?”韩非虽不曾听过这新颖的词,但也能从语境大致了解到它的意思。
“姑娘说的有理,韩非不该贪杯,那就有劳姑娘与我同路了。”
两人下了山丘,慢悠悠地回城,赶去紫兰轩的路上,恰好遇上了穿着一袭黑色斗篷的卫庄,他淡淡瞥了眼韩非,似乎在埋怨他为什么这么慢。
“东西已经拿到了。”卫庄道。
“不愧是卫庄兄。”韩非笑眯眯地称赞道,回头对二月说,“我同卫庄兄还有些闲事要办,新黛姑娘不如先回紫兰轩。”
“过河拆桥。”二月撇撇嘴。
卫庄的武功不知高出她几何,果然有了卫庄,她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韩非哭笑不得地朝她拱了拱手。
卫庄不言,只是那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盯着她瞧。
二月默默缩了缩脖子,与这两人分道而行。
今夜过后,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
次日下午,尽管紫兰轩还未开业,韩非还是早早地来了。
许是有什么高兴的事,紫女着厨房备下了酒菜,加上卫庄、韩非与二月,四人一同于雅间内畅饮。
二月是不敢喝多的,只敢浅尝几口。
才聊了几句,张良便带着圣令来了。
“恭喜韩兄如愿获得司寇之职。”
韩非双手接过张良手中的圣令,弯腰深深一礼。
“兄长临危出手,破疑案死局,又从姬无夜虎口夺食,解了祖父之困,应该是子房道谢才对。”
“子房思辨如神,心细如发,献引蛇出洞之妙计在前,为防姬无夜铤而走险,斡旋安抚于后,这才有了昨夜今晨的一场又一场好戏。”
这两人,虽说是真心称赞对方,但二月仍是下意识想到商业互夸四个大字。
说罢,韩非又弯腰向卫庄深深一礼,“如果没有鬼谷传人的惊天绝杀,即便知道了军饷藏匿之处,也只是鞭长莫及,可望而不可得。”
还懂得雨露均沾。
卫庄显然并不如同张良那样温润,也不吃夸赞这一套,冷声道:“你已经得到了法刑大权,得偿心愿,何必再弄这些虚情假礼,这只是你们这些王室贵胄的权力游戏。”他将酒樽一搁,起身道,“我没有兴趣。”
卫庄说罢,便冷着脸准备离开。
“卫庄兄留步,还有一事请教。”韩非出声叫住卫庄,嘴上虽然说着没有兴趣,但依然还是老老实实地停下了脚步,“你对姬无夜此人如何评价。”
卫庄讥讽道:“他能活到现在,还执掌大权,可见你父王的昏庸无能。”
对子骂父,则是无礼。
二月虽无父无母,对伦理道德并不多看重,但从她学习过的知识中,礼义还是相当重要的。
没想到,卫庄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韩非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恼怒的神色,他拱手道:“我想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姬无夜不除,韩国必亡。”
韩非语气平淡,仿佛如今谈论的并非是杀掉韩国大将军,而是晚饭吃什么这样随意的话题。
卫庄的回复也很平静:“想让我帮你杀了他。”
他们的话题,谈论得有些深入了。
韩非淡笑摇头,“我既然执掌刑法,当然明白杀人是犯法的,一定也不会允许其他人这么做。”
既然不是杀人,还会有什么。
张良心思缜密,对韩非的全盘打算心中有数,只是——
他看向二月,虽说先前从韩兄口中知晓这位姑娘是可信之人,不过……这种话题似乎并不适合她听。
“新黛姑娘。”张良缓步至二月身边,低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二月心明如镜,点点头起身随张良离开。
韩非虽注意到两人的动静,但如今他的心思全在卫庄身上,只能在心底感谢张良的细致与二月的体谅了。
或许他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几次三番救他于水火的姑娘,但张良、卫庄、紫女却不能,他们与她的关系算不上多好,自然也无法将全副身家性命交托给一个不知底细的秦国人。
出了房门,张良带着二月走稍微远些的廊间,柔声道:“良方才于宫中偶遇红莲公主,她托我为姑娘带了份礼物,必要亲手交至姑娘手中。”
红莲托他带了份礼物?
照红莲那性子,若是准备了礼物,定然会亲自送的,她那个闲不住的性子,怎么会放过出宫的机会。
二月正疑惑着,便见张良从怀中掏出一个玄色锦囊,囊上一朵并蒂莲,绣工很是精巧。
“呃……”张良罕见地有些卡壳,他不动声色地在胸口处摸了摸,并没有找到其他的东西,便镇定自若地将这锦囊递至二月手中,“这便是公主的礼物了。”
什么东西还拿个锦囊装着。
二月接过锦囊,好奇地拉开抽绳,想瞧瞧那里头是啥,奈何动作太快,差点不小心将锦囊摔了,好在张良眼疾手快地托住了锦囊,“新黛……姑娘,红莲公主送的礼物,还请妥帖收着啊。”
千万……别碰碎了。
张良脸上彬彬有礼地笑着。
“抱歉。”二月奇怪地看了张良一眼,总觉得这家伙很紧张,难不成,是对红莲有意思?
这就不妙了,横刀夺爱什么的,二月可并不擅长。
锦囊中一方叠得十分齐整的丝帕,丝帕中包裹着的,是一只冰花芙蓉玉手镯,通体淡粉,通透温润。
“这是红莲给我的?”二月举起手镯,就着灯光细细打量。
张良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低低“嗯”了一声。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
“她怎么突然想送我礼物了,昨天好像没说起过。”
“许是心血来潮吧。”张良解释说。
好吧,既然是红莲的好意,还是戴上吧。
二月撸起左袖,戴上这冰花芙蓉玉手镯,纤细皓腕同温雅玉髓相衬,当真是如画般的场景,教人恨不得将其置于掌间细细把玩。
发觉自己看得入神,张良赶忙移开目光,“我们已经出来有段时间了,不如回去看看韩兄他们谈得如何。”
算算时间,韩兄应当已经说服卫庄兄了吧。
二月眨了眨眼睛,对于张良生硬地将她拉出来又生硬地将她拉回去的举动有些无奈。
怎么说呢。
张良此人,有时候温柔体贴得有些过分了。
两人行至雅间外,兀自推门而入,一进去便听得韩非自信而笃定的声音。
“有形的生命,的确非常脆弱,但是无形的力量,就会坚不可破。天地之法,执行不怠 ,我给这股无形的力量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流沙。”
不期然对上那双展露出雄心的桃花眸,两人皆是一愣。
“新黛姑娘认为,这个名字起得如何?”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唯有这流沙无相无常,以无形搏有形,蕴含无限可能。”
韩非闻言,向卫庄灿然一笑,“看来新黛姑娘也觉得这个名字不错。”
卫庄轻轻“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咦?所以这是什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