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独自漫步在空旷的图书馆里，郊游一样。

“您不着急吗？只有十五分钟了哦。”香取梦见问。

【千】摇了摇头：“来得及。”

“来得及是——”香取梦见默了默，“我知道了，您在给他们预留相处的时间。”

“王真的很温柔呢。”

“我并不这么认为哦，我的‘温柔’，如果你要把这些称作是‘温柔’的话，”【千】没有笑，他独处的时候脸上通常没有什么情绪，“我的‘温柔’本质上是因为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要不要和大家一起玩，因为这些时间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所以我能很轻易的拿出来分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就像我实质上也并不在意‘王’这个身份。”

“欸？！”香取梦见惊呆了。

“它是旁人赋予我的责任，我现在愿意接受它，但也可以不接受它。”【千】淡淡的说，“因为它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也没有不可替代性，我接受它，只是因为我可以接受。”

在某种程度上“赋予”了【千】这一职责的香取梦见彻底沉默了：“我完全没有想过这些。”

在她看来，【千】是王这件事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是必然成立的事实，所以，她完全没有想过【千】会有其他选项，比如舍弃这一切，也舍弃她。

但实际上，从【千】的角度来说，最初的他一无所知，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无端的被人赋予了职责，背负了众人的期待，于是便踏上了由一个陌生人引路的旅程。

虽然【千】能够判断出这个‘陌生人’实际上是自己的造物，这一切也都是过去的自己所织就的图景，只要按部就班就可以达成过去的自己所想要达成的目的，但是，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

失去了原本强有力的目的性以后，【千】变得毫无动力，他可以循着安排一路向前走，也可以不这样做，如果过去的自己真的想要达成某个目的，为什么祂没有预想到现在的未来？为什么祂不明确指出来？

他不记得天之群岛的生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成为王，也不知道子民对自己的必要性，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也因此，天之群岛对他毫无意义，王这个身份对他毫无价值，哪怕是拥有各种能力，能够改天换地的子民们也一文不值。

因为，你看，一青律自己完全就有这个能力这个责任感去肩负起所有子民的未来，而他本人也对此心知肚明。

——当然如果真的想要实现这一切，相比起天然能在各个世界线里跳转的【千】来说，那就太难了。然而只是“难”，并非“无法实现”。他们只是要付出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亿万倍努力和辛苦罢了。

但【千】想，既然有着那样执念和精神的永山、一青存在，还有无数一心归乡的氏族们，哪怕看不见未来，大家也是一定会去这样做的。

也就是说，【千】的存在似乎毫无必要。

如果换个方向来思考呢？

换个方向，不是天之群岛和氏族们需要【千】，而是【千】需要天之群岛和氏族，因为他需要他们来达成他的某种目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会不会感觉更合理一点呢？

“举个例子吧，”【千】没有去说他那些香取梦见不该知道的思考，而是撇开话题，说了个最切身的例子，“‘我’是中原中也的孩子。”

“嗯。”香取梦见点点头，她同样不明白为什么【千】要说这件事，【千】是中原中也的孩子，中原中也是【千】的父亲，对她来说也是一件相当于常识的事情。

“中原中也认可这一点，我也认可这一点，因为他给了我能够立足于每个世界不受世界意识排斥的凭依，因为我在想起他的时候心口会疼，会觉得很温暖，因为他待我和善温柔，所以我认为他对我很重要。”

“你能听懂这其中的区别吗？”【千】追问，“‘我认为他对我很重要’，而不是‘他对我很重要’。”

“我没有他很重要的记忆，这不是发自本心，而是出自理性的‘重要’究竟有多重要？”

“更何况，中原中也并非只有一个。”

香取梦见仿佛听懂了，又仿佛什么也不明白，她感觉浑身发凉。

“你见过了御坂妹妹们，对吧？”【千】在图书馆借阅室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是一副想要长谈的态度和架势。

香取梦见在他对面坐下来，点点头：“我见过。”

“如果你必须要舍弃一个御坂妹妹，你会舍弃谁？”

香取梦见动作一滞：“您不能……”

但【千】只是温和的看着她。

于是香取梦见沉默着，迟疑着，最终还是做出了选择：“……抽签？”

【千】露出了微笑，仿佛在说“你看”。

“因为御坂妹妹对你并不重要，如果风斩冰华也是一个御坂妹妹呢？她的序号是20002号。”

“只要不是20002号，谁都——”香取梦见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

为什么不能牺牲风斩冰华？为什么谁都可以（不是说她会想要牺牲谁，只是如果非要牺牲，而且有个人已经牺牲了，实际上那个人是谁都她可以接受）？为什么除了风斩冰华以外她谁都可以接受？

“因为你和风斩冰华是好朋友，你们一起玩耍、交心、形影不离，风斩冰华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哪怕她是御坂妹妹，她也不是那些平平无奇的‘御坂妹妹’。”

所以哪怕抽签这个看似公平、看似毫无情感的方式，也还是残忍的。

“但是我没有记忆，我不知道哪个，或者哪几个中原中也对我是重要的，这样一来，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了。”【千】很平静，“所有的中原中也都很重要，或者，所有的中原中也都不重要。”

“为什么？”香取梦见呢喃。

“为什么？”【千】立刻反问，“因为失去了记忆，现在你不知道风斩冰华是谁了。你只知道风斩冰华重要，只知道有个御坂妹妹重要，所以御坂妹妹重要。——仅仅是‘给了我能够立足于每个世界不受世界意识排斥的凭依’这一点是不值得我认为他‘重要’的。”

不是因为【千】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一点点认同，而是，失去了情感加持，能做到这一点也只是单纯的工具。

更直白一点，任何一个优秀的梦见都能成为【千】的向导（虽然【千】的要求有那么亿点点高），但是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是香取梦见。

香取梦见之所以对【千】有价值，不是因为她是梦见，也不是因为她是向导，而仅仅只是因为她陪着他一起跃迁了三个世界，她们彼此的相处，共同造就了这份价值。

“仅仅是‘御坂网络’本身是不值得你认为她重要的。”

【千】补完了最后一个例子。

因为“御坂网络”是工具，御坂妹妹是人。

“我懂了。”香取梦见站起来，走到【千】的面前，缓缓地跪坐下去，“我来给你讲爷爷的事情。”

【千】说这些话并非是想要达成这样的目的，但能提前得到被尘封的记忆他也很高兴。

因为【千】本身的特性，最开始【千】始终在同一个世界徘徊，被排斥，又被接纳，又被排斥，再次被接纳，周而复始。

香取梦见说，因为只存活三年便会夭折，而那个世界又没有特殊力量体系，所以反而虚假的神道盛行，世界里流传着“妖鬼”的传说，所以——

“所以会有很多惨不忍睹的事情发生。”

香取梦见跪坐在图书馆的地面上，金色的麻花辫规矩的垂在胸口，正红色的蝴蝶结正好坠在心口处，像是个绝佳的靶子，“不管多精心养育也没办法成活，不管多努力也会被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上天’带走……大家都不喜欢这样的孩子，”

“所以他们用了各种毫无意义的办法，而他们伤害您的时候，也因为伤害了真神而被反噬，所以，”

所以那样的传说越演越烈。

被反噬的人越多，传说便越盛；传说越盛，相信那样的说法的人就会越多；相信这种说法的人越多，被反噬的人也就越多……

直到有那样一个人出现。

他接纳了这样的孩子诞生在他的家里，作为他的孩子。

他的妻子是个巫女，她是个虔诚的荒霸吐信徒，对他的做法很支持，在得知了他的心愿，又得知因此没有女人再愿意嫁给他后，毅然决定嫁给他做妻子，想要亲自诞下它，作为它的母亲。

于是他们便上告了巫女所信奉的神明荒霸吐，在神社里成了婚，一年后便育有一子。

那个男人，就是中原中也，是个怀才不志的诗人。

也许是他们的虔诚真的被神明听到了吧，他们诞下的那个孩子便是【千】，那便是他在那个世界的第一世，获名为，“中原文也”。

这便是【千】得以存活于世的，最早的锚点。

也正因此，这个名字才如此的重要。

“中原文也”活了两年两个月，不到三岁便夭折了，他夭折后不到半月，巫女便又诞下了第二个孩子，化名“中原爱雅”，同样没有活到三岁，此后便再没有第三个孩子了：

在“中原文也”第二次诞生后的一岁生辰前夕，中原中也便被愚昧的人们所谋杀，荒霸吐的神社也被愤怒的人潮毁去，巫女带着一岁的孩子颠沛流离，四处躲藏，但终究连大人带孩子都没能活过她们“第二个孩子”的第三年。

是个很不幸的故事。

但更不幸的是，那只是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