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贴心而又全无存在感的侍者、尊贵的王和谦卑的下属、美好的女孩儿和应景的桌布、富丽堂皇的虚伪布景……

最重要的是，茶话会的餐桌上换了一批正常的食物，上条当麻也终于能够安心的享受美食了。

——并不。

上条当麻一把撕毁了表面上的和谐，直指事件核心：“但是如果你们要离开的话，对于被你们留下来的御坂妹妹们来说，‘不死’反而并非优点。”

“的确如此。”【千】说，“所以决定要离开的御坂妹妹们会到律这里来注销氏族身份，自负生死。”

“那么排位靠前的那些妹妹们——”

“没办法呢，”【千】摊了摊手，“离开了‘体系’后，由0号个体代受的伤害就会如实的反馈回对应个体的身上，如果过去不小心受到了致命伤，那就——”

【千】贴心的没说下文，而是话锋一转：“学园都市也是一样，虽然现在是这个样子，但是我们离开以后的未来，那就得由你们继续维护了。”

“那是当然！”

本来把“秩序”交给外来者来把控这种事情才是错误的好吧？！

“不过在那之前，”【千】在凭空出现的梅斯特·格莱德毫无必要的搀扶下跳下那张与这栋没有窗户的大楼格格不入的椅子，朝着轰开的洞口走去，其下是干得热火朝天的学生和老师们，还有不断穿梭其间，指挥策应的御坂妹妹们，“律和我都认为，‘秩序’很重要。”

“她们干得还不赖，不是吗？”

上条当麻顿时失言，如果真像御坂美琴和自己所说的，她们计划中将要进行和完成的一项项的任务进程真的全部都是为了建立和维护崭新的更贴近于生活于其中的学生和老师们的“秩序”的话，那确实干得挺不错的。

——毕竟现在看来，她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巧妙地把作为搅局者的上条当麻他自己安排给了御坂美琴，又把御坂美琴的目的地安排在了【千】、一青律和学园都市的统括理事长亚雷斯塔的所在地，甚至还做了安排其他组员为她们开路的准备，巧妙地将他们的“叛逆”纳入“正常”行动中，没让其他任何成员感到奇怪。

“那就是很不赖。”【千】笑得很开心，“律把‘御坂网络’上交给我，我又把‘御坂网络’和‘建立新秩序’的任务交给了她们自己，看样子她们是有好好思考过律提出的计划，现在也又在好好落实的。”

等等，这个意思就是，

御坂妹妹们此刻展开的“行动企划”是没有他们的干涉和参与的，但是那些乌鸦和异世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是和你们一样被调度的‘员工’呀。”【千】微笑着，肯定着上条当麻的猜测，“律毕竟教导过她们那么久，她们当然也能够学习到要怎样‘调兵遣将’的技巧，能够完美的领会到律所提出的对于‘秩序’的理念，——啊，我是不是忘记告诉你，究竟什么是‘氏族’？”

【千】原本侧着身站立在洞开的洞口，此刻转过身来，让光线逆着光从他背后照耀进来。

“‘氏族’，就是‘继承了同一理念’的家人。”

“身为‘青之氏族’的御坂妹妹们，自然也是‘秩序’天然的维护者。”

那么，被称为“家人”，心脏里流淌着与这群人同样的理念，这样的御坂妹妹们，真的会被留下来吗？

上条当麻忍不住猜测了。

“会哦！我们不干涉御坂妹妹们自己的选择。”【千】一口咬定。

此时的他，背对着上条当麻，俯看着楼下茶色头发、带着护目镜、叠穿着白色短袖上衣的夏季用薄毛衣、灰色百褶裙的女孩子们，“所以这次的行动也是御坂妹妹们的‘出师礼’，是她们证明她们是‘她们自己’，而非‘任何人的工具’的仪式。”

“在那以后，她们将决定自己的人生和命运。”

“所以——”【千】开玩笑一样笑着，小小的身形影子被斜射下的自然光线拉得很长，“这次的‘行动’是很重要的哦。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的。想要阻止的话，那上条你就试试看吧！”

但是上条当麻此刻已经不想要阻止了。

御坂美琴在发现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一致后便一直在和御坂00001号发短讯，而他也在御坂美琴对他告知了御坂妹妹们的“行动计划”的原貌和最终蓝图之后，便不再对“行动计划”本身敌意满满，再加上世界意识的警报解除，以及此刻【千】“出师礼”的说法……上条当麻此刻已经不想要阻止了。

他并不想要破坏御坂妹妹们成为她们自己的宝贵的契机。

他也很庆幸，自己没有不管不顾的破坏掉这一切。

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疑虑：“你让她们去邀请学园都市里的大家，是想要——”

“是你想的那样哦，”【千】俏皮地偏过头，孩子一样顺便转过身，肯定了他的想法，“是想要让她们和学园都市本身建立联系，”

“一个真真正正的人，都得是有朋友、有老师、有家人的吧？过去她们的朋友、老师、家人都是律，但是现在律要和我们一起回家了，所以，借助这个机会，我想要给她们更多的选择。”

【千】的声音还是那样稚嫩的童音，但但凡是听到这样一番话的人，没有一个会将他再当作是小孩子。

“‘学园都市里也不止是有[暗面]的，它也有[亮面]，你们也能够交到生活在[亮面]的朋友，拥有生活在[亮面]的老师和家人，你们自己，也是可以生活在[亮面]、享受这样的人生的’。这就是我想要告诉她们的事情。”

“并且，通过亲自参与建立学园都市新的秩序的这件事，她们能够知道，她们是值得，也是有能力拥有这样的人生的。”

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构想，一个非常温和的自我倾诉，在这样的构想下，破坏原有秩序建立新的秩序非常有必要，并且非常之重要，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为此动容，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应该为此让路。

“但是！”上条当麻猛地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这样一来，想要跟随你们一起离开的人——！”

【千】只是微笑着。

嗯，是哦，只有那样的人，选择抛弃过往一切的人，才是他们的，【家人】。

恰是时，一只乌鸦“哇哇”叫着从他身后展翅飞过。

它飞过各个研究所楼层里与高层们激烈打斗的lv5、lv4们和负责策应的御坂妹妹们；飞过一脸无聊，正引导老弱病残们避入安全室的食蜂操祈和她身后时刻警戒的御坂妹妹；飞过在机械守卫打闹的初春饰利、佐天泪子、白井黑子三人组和在一旁为她们计数的御坂妹妹们；飞过负责打扫收尾和提供救助医疗的无能力者们和御坂妹妹们，最终歇在一个黑发独眼的男孩抬起来迎接它的手背上。

“你想要留在这里吗？”男孩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不，爷爷。”男孩回过头，看向老者——永山言一郎，“我想跟着你。”

他抬起来的下颌上，机械补丁的印记清晰可见，而另一只眼睛，失去了随着他抬头而向两侧散开的额发的遮挡，那只猩红色的机械义眼分外狰狞。

“是么？”永山言一郎看着这个跟着他受了一辈子的苦的、他认下的孙儿，眉眼里满是心疼，“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里。”

这个自由的，相对平等的，拥有超能力与魔法的，但与此同时，作为普通人也可以隔绝这边的世界，在学园都市以外、在魔法界势力范围之外的大多数地方都可以安稳度日的，这样的一个地方。

“但这里不是‘家’。”

男孩似乎是不太适应自己这样的形貌，又重新变回了那只巨大型机械乌鸦的样子，展翅，然后歇落在老者肩头，亲昵的蹭了蹭。

老者愣怔了片刻，而后释然的笑了：“是啊——这里不是‘家’。”

他还记得自己捡到乌鸦的那个时候，那时候比现在要更小一点的乌鸦刚刚亲近了他，仰起头装作不经意地问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走、一直走，又为什么在捡到他以后又最终选择要在横滨落脚，（以后还会不会走）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记得自己好像是这样说的。

“因为（那些地方都）不是‘家’……”

“那这里是（‘家’）吗？”

“这里也不是。”

“那，‘家’在哪里呢？”这次永山言一郎看出了乌鸦的试探，和他内心的不安。

“‘家’啊——”于是永山言一郎摸着他的脑袋，长叹一口气，“‘家’在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这里离它最近。”

乌鸦点点头，“这里”是“横滨”，“横滨”是港口城市，乌鸦知道海外还有别的国家和城市，他以为永山言一郎口中的“家”在海的另一边，但那就足够了，至少这代表着爷爷不会突然遗弃他去了别处。

至于后来，后来爷爷带着他离开了“离‘家’最近”的地方，再后来他知道了“氏族”真正的含义，终于明白爷爷带着自己离开横滨代表着什么，接着他再次跟随爷爷回到横滨，回到那个“离‘家’最近”的地方，再然后，他们便踏上了回家的路。

“天之群岛”。

他们的“家”叫做“天之群岛”。

而这里，不是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