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月溪谷。
“鹤丸殿,”伊达择宗轻声道,“我们到了。”
在初始刀歌仙兼定眼皮子底下一连锻了五振(实际上新锻只有两振)新刀,好容易才打发他们出阵,带着偷渡出来的鹤丸国永分体刀来到现世,哪怕是经常同人斗智斗勇的伊达择宗也觉得心累。
“就是这里吗?”
“目前是在这里。”
短暂交谈几句后,他们便再次缄默了。
夜色朦胧,竹林深深。
夜风拂过伊达择宗宽广的衣袖,他将鹤丸国永往里拢了拢,踩着湿软泥土上的竹叶向上走去。
北门燃着的火把火光摇曳。
眼前就是——
远远的,走来的,伸出手让人牵着的——
“喂,小鬼。”
带着面具的妖怪的突然出声使得伊达择宗一滞。
他不是没有看到沿途的妖怪。
他只是完全就忽视掉了。
但他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因为这妖怪找茬的目标与他无关,
“你是副生面孔啊,
也与那个人无关,
“是谁介绍你来的?
而那个人几乎就近在眼前。
“回答不上来的话,马上就把你吃掉!”
——近在眼前。
“住手,”
说话的人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缓步走来,漫不经心的帮了一句,“这个人是我的同伴。”
而在他高大身形的翼庇下,随着这种匀速行进的进行,同样衣着的男孩露出一个毫无表情的侧脸。
一闪而逝。
“真是失礼了。”
威胁人的妖怪弯下腰,退到一旁,恰好将两人的背影遮得严严实实,仅只能看到男孩蒙眼的飘带尾巴长长的,在空中有节律的飘舞。
被搭救的少年同那人相视着笑了笑,跟了上去,伊达择宗却久久没有动弹。
他终于还是见到了他。
再一次的。
——
“多谢,你也能看到妖怪吗?”
被搭救的少年问。他是个棕发红瞳的美少年。
说话间壁虎形的妖怪不知不觉间爬上了他的脸颊——很痒,也很可怕。
他强撑着没用手去抓。
“嗯。”顺手救下他的的场静司盯着那只壁虎。
“我是听说这儿有除妖人的集会才来的……”
少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孩,那孩子对他们的交谈几乎没有反应,是看不到吗?还是习以为常?
“身为学生,你来这儿做什么?还带着个小孩子。”
“彼此彼此,倒是你是来做什么的。”的场静司闻言笑了一声,针锋相对,“我是高一的学生,你呢?”
“我高二,我叫名取,名取周一。”
名取家曾经是强大除妖世家,但因为家族成员失去看见妖怪的能力,如今早已经放弃除妖师这份职业了。
在这样前提下拥有能力的名取周一,显然并没有被视作荣耀,而是过着相当艰难的日子,以至于明明有着显赫的出生,却要独自来到这样一个“妖怪同好集会”来。
但名取周一语气平常,不紧不慢的一句接一句说下来。
“我想了解一些妖怪的事所以就来了。”
“你呢?”
“呃,名取吗,”的场静司重复了一遍,突然高兴起来。
名取家树敌较多,与多数除妖世家是对立关系,也包括他的场一门。
但是,的场静司回头审视着那个自称名取周一的少年,意味不明的微笑了,“叫我静司就好了,周一同学。”
“我啊,是来找能派的上用场的家伙的。”
名取周一一惊,就听到刚才还气势满满的家伙俯身连连道歉:“抱歉抱歉,主要还是带你来玩的啦!”
“所以这孩子是?”名取周一问。
“周一同学,看——”静司没有回复,而是不由分说,并且气势惊人的伸手指向水潭中央,“你能看到那棵树上挂着的和服吗?”
“那是什么颜色的?”
“……深红色。”
“欸—”
“怎么了!”名取周一莫名其妙!
但他没等到回复,而是遥遥一声斥责。
“喂,静司君,我不是告诉过你小孩子不能来这儿了吗?”
带着帽子的男人向他们走来。
“拓马先生,这次我可是被家族吩咐才来的哦。”
“的场先生他又……”被叫做拓马先生的家伙闻言冷汗都挂在了脸上,他抬眼,看见身后的周一,“嗯?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不过他还行哦。”的场静司笑眯眯的对人介绍。
“你说什么?‘还行’是什么意思?”突然就问问题问完还莫名其妙的笑,现在还被评价说“还行”,什么“还行”,哪里“还行”啊,名取周一有些炸毛。
“啊呀,别吵架了。”拓马连忙打和。
“那我就先告辞了。”的场静司乘机偷跑,“七濑先生还在等我。”
“——再见。”
他至始至终都笑眯眯的。
“什么嘛,那家伙!”
“他是的场一族的少爷,的场静”拓马停了一停,突然瞄到他身边因跑动所以显露出来的另一个孩子,“……的场静司君他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带过来那么小的孩子啊!”
身后过后无果的交谈不提,“的场在除妖界也算是一流的家族了”、“整合了除妖界十一大家族的也正是的场。”这样的介绍也显得无趣,然入目便是水榭,曲桥上的场静司偏头看着男孩,目光殷切:
“那么,幸君,你看到的是什么颜色的呢?”
男孩抬起头,看着他:“……”
但静司显然想要一个结果,于是他默了片刻,还是道:“——和你一样啊。”
“‘有着花纹的血红色’之类的。”
“——所以,其实是‘我能看到的都能看到’么?”
“是啊。”
“哈,有什么东西溜进来了呢。”
“妖怪么……不,”望月幸下意识回头,入目的画面却立时失色,他便回头看静司,“……你不看看吗?”
“不了不了……用不着吧。”的场静司摆手,满不在乎。
望月幸停了停,叹息:“……说的也是呢。”
“那……如果是你自己……看呢?”
“啊?颜色的话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啦。……大概是黑色的吧。”
至于花纹,望月幸并不打算多谈。
虽然不是“能不能派上用场呢”的守备目标,对于静司要负担起一整个家族的辛苦多少也能体谅,但他完全不希望变成一个被另眼相待的对象。
只有这么一点点联系就够了。
不用太多。
除妖人的集会并不多么有趣,大人们谈论的总是一些八卦和无聊的事情,关于妖怪的信息还不如吹嘘功绩和攻讦他人来得频繁。
因为肩负着寻找合作者的重担,的场静司显然也不能很好的照顾到他,不过望月幸也很情愿被忽视。
他一点儿也不想和除静司以外的人交谈。
就好像他之前一点儿也不愿意搭理静司一样。
事实上,这也只是他们的第二次面对面的会面。或者说“约会”也可以的啦。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的场静司把困倦的望月幸送回家,交给一旁等待的上杉安吉。
“下次不要这么晚。”
但他没有说任何不允许的话。
和的场静司待在一起,确实是对主君有好处的。
毕竟只有得到世界意识足够多的承认,……才能够活下去。
他不嫉妒的。
然而次日一早,的场静司再次前来邀约的时候,安吉还是忍不住心情愉悦:“主君近期都不会再接受您的邀请。”
“啊,这样么。”
“那再见。”
没有询问缘由,的场坦然告别。
任谁常年遭受冷遇,隔三差五就会被彻底拒之门外,连隔着屏障聊天都做不到,都不会再对这样的欣喜而动容的。
但在这样的拒绝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之后,的场静司还是察觉到了不妙的地方。
譬如面对上杉安吉“你是觉得我们望月家是龙潭虎穴还是怎么啦这么在意干什么?”这样越来越不虞以及时常莫名兴奋和焦虑的表情,以及日夜都守在门口以拒绝他前来拜访的举动……
果然还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那样认为的——望月家本身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遥记得喝满月酒的那一天他也随着父亲前来拜访,达成婚约协议之后,总之……目睹了那场所谓的月下祭祀。
所以现在——也有什么祭祀正在进行中吗?
——
炽热的。
像是燃烧的火浪。
但并不是。
热辣的气浪洪水一般涌泄出,瞬间便漫过了它的整个天地,胸口闷痛不已,有什么更加滚烫的东西自体内流淌出来,伴随着昏沉入梦的错觉,[它]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
大片大片的,红。
隐约有什么锐利的白光,像是映衬着月光,或是刀刃上的雪光,咚的一下,就插了下来。
……
“哈——呼。”
望月幸从梦中醒来,坐在床上,捂着蒙眼布带和眼睑,神思不属。
布带的一角搭在他的手背上,另一角落在被单上,在微风里微微翕动。
这是他第一次,梦到任何的色彩。还是这样大厦将倾,甚至已倾的画面。
是警告吗?
还是,只是纯粹的梦?
望月宅中的最后一个“成年人”上杉君在这一天凌晨时分死去了。
因为某种必然的趋势,他们这些存在受到世界的压迫感越来越重,重到再也承受不住,于是啪嗒就破裂来了。
像是镜面,又或者陶瓷娃娃。
那么……望月家仅剩的两个,安吉和他……真的能一如被期望的那般被庇护下来吗?
望月幸如是想。
果然啊,还是太弱了。
“才不是那回事吧,我想学的是……我的目标是……我想成为的是……”
“周一君,不变强的话可是什么也保护不了的哦。”
的场静司看着名取周一,却是在和自己说话。
“不变强的话可是什么也保护不了的哦。”
什么也保护不了……
望月幸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它战栗着。
窗外,闪烁着光辉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他仍在梦里的事实。
——
在被强制问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上杉安吉最终还是告知了他事实。
望月家的最后一场血祭完成了。
望月幸没能醒过来。
——“我什么也不能做吗?”
——“是的。”
——“你太弱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像是在说自己,然后他又说,仿佛做下了什么决断,“但是还是得拜托你了。所有的事情都得拜托你了。在所有事情结束之后。”
于是虽然不明白缘由,在的场“一个人杀死妖怪”的传言中,的场静司还是来到山上,赴约。
如果自己真的有着传言中“一个人就杀死了后山上的这些望月妖怪”这样的强大……应该会值得托付一点吧。
这样的自己,如果叫名取周一知道了,大概会感叹吧,毕竟和自己相处时看上去那么镇定强大的的场静司,原来也会徘徊不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