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来的时候，胳膊上歇了一只巨大的乌鸦。

天空中蔓延成灾的机械乌鸦，都是因为这只没有神智的机械乌鸦为了补全自己的身体所作出的努力被人为干预了。

但和众人设想中的不同，这只乌鸦羽毛柔顺，就连爪子上也没什么尖锐的凹槽。

它的眼睛也是漆黑的，柔顺的，是个全然无害的陪伴型宠物。

让人一看到它，就忍不住感叹，那些在天上肆虐得机械乌鸦可真是被人为干预得有点多。

中原文也不会这样以貌取鸦。有些乌鸦的可怖展露在外，有些乌鸦却藏得深邃。

不会叫的狗咬人最凶了。

中原文也不再看乌鸦，将目光移向老头。

老头就是个寻常老头，衣装不算特别干净整洁，却也不邋遢，毫不起眼。

慈眉善目的。

“我一直在等王，可惜——”

可惜他等到的，已经是新一代的王了。到底是痴妄啊——

中原文也心里有些腻味，他不耐烦这些黏黏乎乎的东西，他没办法理解。

永山言一郎很快收拾好心绪，进入正题：“尊上是神明荒霸吐，王亦有神之姿，敢问，王行王之事，是以神之身，还是以人之身？”

中原中也彻底放弃了神的身份。

但是中原文也，他根本就没有过人的自觉。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但中原文也卡住了，他意识到这位绿之王预备役是在教导他。

“人又如何，神又如何？”

“为人者，方为君；为神者，当为霸。”

——

“难道拥有实力，实力强悍就不可以吗？”

这个问题香取梦见无法回答他，所以中原文也找到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沉默半晌，回答：“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任何人之间的相处都是一样的，你得先清楚什么叫‘平等’，然后才能知道什么是‘王’。”

他举了一个例子。

——首领。

“我曾经被推举为‘羊之王’。”中原中也回忆，明明是不算美好的一段过往，他却忍不住面含笑意，“但我并不认为那时候的我有这个资格被称作‘羊之王’。”

“我只是拥有一把好牌罢了。”

这把好牌，指的就是重力操控。

那时候的中原中也，还不愿意使用双手（污浊）来战斗，是个很倔强的小孩子。

他一无所知的诞生，什么也不懂，连“面包”是什么、可不可以吃也不知道，被羊的人捡到收留后，学到的一切都来自于羊的其他成员。

后来他被太宰治从背后暗中推了一把，加剧了“羊之王”身份的摇摇欲坠，于是他被白濑带人背叛……

然而却选择以德报怨，为了港口黑手党不清算羊而加入了港口黑手党，被森鸥外折服，发誓效忠，直到今日。

他是从神到人的典范。

中原文也对这些都很清楚，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非得要成为人。

“难道要做人之王就非得是人吗？”

“做人之王并不非得是人，做人之子也并不非得是人。”中原中也告诉他，“‘乌鸦’现在只是一只机械乌鸦，但他依旧是永山老先生的孙子。”

“魏尔伦和我力量同源，他打从一开始便认定我是他的弟弟，”中原中也眼眸里染上浅浅的悲伤，“但我一开始完全无法接受他。”

中原文也知道为什么，因为魏尔伦为了达成带中原中也走的目的，试图杀死他在横滨所有的羁绊。

然后他突然联想到自己，一瞬间寒毛直立。

中原中也见状笑了，挼了挼这只炸毛猫：“我知道你并没有把我真正当作父亲，但你既然称呼我一声‘父亲大人’，我还是会认的。”

虽然很大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中原文也还只是个小孩子，但想起最初的自己，中原中也还是接过了这份责任，起码他亲自来带，比地下室里一直嚷嚷着想要出来带娃的魏尔伦来带要好。

“所以梦见，你不用这样子。我不会赶你们出去的。”

香取梦见：手足无措，试图卖萌，却根本不会。

她动作一僵，讪讪的笑了。

永山言一郎的存在将他们这群外来者的底裤都掀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中原中也不允许，他们这些人便没办法留在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不足为惧的三人一鸟便成了异世界的观光旅游团，导游还是中原中也。

面对手握掌门权的中原中也，这不是就会天然紧张嘛。

“首领和‘王’是一回事。”

“你很强，也许世界上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你强，但他们不承认你，你就不是‘王’。”

“相反，哪怕你很弱，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杀死你，但众人承认你，簇拥你，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王’。”

“你要记住。”中原中也深深的看着他。

“被世界接纳的第一步，是接纳世界。”

“成为‘人类之王’的第一步，是成为‘人’。”

成为人。

中原文也默念了一遍。

但并不是舍弃力量，就像中原中也，他的实力依旧强大，生命层次依旧是“神”，但他作为“人”被大家所认可。

“我曾经想要证明自己是人，也做了很多冤枉事，朝很多错误的方向使过力气，我甚至去扶老奶奶过马路，但太宰治从老奶奶的假象里跳出来告诉我，并不是做‘人类会做’的事情就是‘人’。”

“人是多种多样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但我并不是让你成为‘人’，”中原中也笑得很温柔，“永山老先生也说了，不管你是做神还是做人，都是‘白银与无色之王’，区别只是你想要做个君王，还是做个霸王。但他的意思并不是你做神就是霸王，做人就是君王，你能明白吗？”

“文也，从接纳这个世界开始，你可以做人，也可以做神，可以做君王，也可以做霸王。”

“发自本心的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

一大早，武装侦探社的众人便忙得团团转。

Jungle的一系列计划和阴谋，因为中原文也的横空出世彻底流产了，但对于横滨的众人来说，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收尾。

武装侦探社接受了政府的委托，需要搜查所有“氏族”事件的证据链条。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抢到真实未被篡改的信息，就连乱步都跟着加班加点，连小零食都好几个小时没空去偷吃了。

唯独某个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一天天的不干正事！

国木田独步看着躺在沙发上补觉的太宰治百般怨念。

“那位超级超越者要离开了。”泉镜花出外勤回来，给大家带回了这个重大消息。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中岛敦正给江户川乱步“运送”资料文书，忙得团团转，闻言有些遗憾，“都不道个别吗？”

一直在躺尸的太宰治突然翻了个身：“啊，那个啊，我已经和那小子告别了。”

中岛敦直接惊呆了：“欸？可是前辈你不是根本就没和文也见过面吗？”

还没等到回复，脸上便挨了与谢野晶子的一rua：“敦你什么时候和那位白银与无色之王那么熟了？”

“啊，但他不是小孩子吗？这样称呼有什么不对吗？”

与谢野晶子一愣，失笑，rua得更用力，惹来对方颤颤巍巍的惊呼。

“文件、文件要倒塌了呜——”

——

“我们就这么离开吗？”香取梦见问，“不用说再见？”

“已经说过再见了。”

永山言一郎带着他唯一的新氏族乌鸦和他们一起离开，现在正在额饰里沉眠。

中原中也郑重的给了他离别的箴言，费奥多尔忙着逃窜，而太宰治，也已经在所有人之前和他说过再见了。

至于其他人，中原文也真的和他们不熟，也就是单方面被当作核武器防备和觊觎的程度吧，反正中原文也并没有记人。

而且，他们本来就不会表露出想要他们离开的意图，谁知道中原文也会不会像魏尔伦那样突然发疯，想要沉了横滨/整个岛国把中原中也带走？

——啊，怎么说呢，这样一想，中原文也突然好想沉一个岛国啊。

“能把父亲也装在这里面带走吗？”他抚摸着自己的额饰，这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碎片一角的具象化，也是石板一角的具象化。其正体在由太刀鹤丸国永所构成的躯壳体内，在未来的轮回里也将藏匿于他新躯壳的体内，只留有一角在外，或是作为额饰，或是作为其他装饰。

香取梦见不愧是他“女儿”，也忍不住跟着遐想了片刻中原中也成为他们氏族的美好未来，艰难的在现实面前低头。

“不行。”香取梦见万分遗憾，“爷爷不是氏族，带不走。”

才相处了短短两天半，羁绊还不够，至少不能让他放弃横滨和港口黑手党，带不走。

而且更重要的是，中原中也是这个世界的支柱之一，世界意识不会放人。

香取梦见在心里大哭。

“人类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啊——”香取梦见自我感叹。

虽然她是父神的造物，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人类，而仅仅只是“梦见”。

在香取梦见的原生世界里，“梦见”是拥有“梦见”天赋的人，实质上是一种类比“巫女”、“神使”这样的职业。

她的双生姐姐并没有这样的天赋，是父神为了捏造她所以才成为了她的双生姐姐，才“拥有了梦见的天赋”，背负了这样沉重的命运。

香取梦见曾经是毫不在意对方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陪着中原文也经历了这样多的轮回，现在又有了“父亲”和“爷爷”，“爷爷”还带不走，她突然就有些在意对方了。

只是，没有天赋的“香取梦见”经历了轮回，还会不会认可她，又过着怎样的日子呢？

“你想要去找她吗？”

中原文也听出了她未说出口的思念，香取梦见和她的双生姐姐灵魂双生，是完全可以直接锁定那个世界的，而他愿意先陪她去找她。

香取梦见望向远方的世界畅想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顺其自然吧。”

“那么您呢，”香取梦见望着她的父神，“您要去成为‘人’吗？”

中原文也同样摇摇头，毫不迟疑：“当然不。”

“为什么？”

虽然香取梦见并不希望父神去做一个“人”，但爷爷说得那样有道理。

中原文也没有回答，而是提了个问题：“我并不是‘白银与无色之王’的转世，对吧。”

香取梦见咬了咬牙，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诈自己。

“永山先生认为我是人，所以才特意点醒我，让我不要因为这一世轮回成了‘神’而混淆自我。”中原文也继续说，“父亲大人认为我是神，所以让我去接近人，理解人，学习应该怎样以“人”的眼光来做他们的王。”

“而你，‘梦见’，一个三岁的王也许足以让你一路指引和陪伴，但他更需要你的教导。”

中原文也笑了笑，“就像是永山先生，他同样忠诚，甚至到了你口中‘愚忠’的地步，但他也会教导他心目中年仅三岁的继任者。”

“所以，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了，我到底是谁？”

“【千】。”香取梦见长舒一口气，“您的化名是【千】，最古的白银之王，父神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波洛斯：想沉了岛国……

香取梦见：想沉了岛国……

渣作者：想沉了岛国……

波洛斯/香取梦见：？

——

本章存稿于8.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