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胡闹！”胖士官一拍桌子。
殷怜寿摸摸鼻子。
她发誓，刚才气氛还是很好的。
宁渊很熟练地交涉，表明己方是两名污染免疫天赋者后，胖士官的回应非常友善亲切。
——当一个污染遭遇者的污染度为零，就意味着：哪怕是普通人，也不会在和她接触的过程中承担污染风险。
怪不得污染免疫者是香饽饽。殷怜寿想。
然后，宁渊打开智能组，出示了自己的污染免疫证明。
殷怜寿也打开自己的智能组——
当然，什么都没有。
废话嘛，她是不久前才靠试纸猜出来的污染免疫，又没有官方证明。
“只有污染免疫天赋能确保污染度为零，哪怕是污染抗性九级的天才也有携带污染的可能性啊！”胖士官胆战心惊，“试纸？试纸靠得住吗？”
他的嗓门有点大，宁渊捏捏耳朵，“不用这么谨慎的，她就算不是绝对的污染免疫，抗性也不会低于九级——否则试纸还是会有变化。你自己的污染抗性足够抵御那点污染度了。”
“可我根本就没什么——”胖士官收住话，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他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拜托了二堂叔的小舅家的那个在污染抗性测试办公室工作的比他年纪还大的侄子稍稍改动了他的抗性测试结果。
——本来19和20的数值就不该算作有什么差别！
虽说，一级二级的分野决定了一个人能否进入驻城兵团或巢城议会等机构工作。
——但想要更高的津贴又不是他的错！
他也付出了努力的啊，他每天都把防护组穿得严严实实的。
可他现在没穿。
那玩意穿着真的很闷。
他就是放松了这么一小会儿。
他该怎么办？现在呼叫兵团治疗部去做全套的感官阻绝疗法吗？
”如果你很担心的话，用管控区的污染分析仪做个测试不就好了，”宁渊很好心地提议，笑容温暖善良，“那个的结果不也是可以通过官方认证的吗？”
胖士官眼睛一亮，“当然当然，如果能确定这位小姐是免疫天赋者，我就安心——嗯，您需要的物资是通用型临时义眼对吗？请到治疗部——”
他在自己的智能组上操作一番，临了又踌躇起来，畏缩地看了看殷怜寿。
“呃，我们还是先去给这位小姐进行污染抗性测试吧。”
管控区的一楼空空荡荡，胖士官亡羊补牢地再次穿戴了防护组，他走在前面领路，一会儿摸摸脖子，一会儿捏捏手套。
“这次的污染实在是太始料未及了，我们的人手有点不够。毕竟，巢城已经许多年没有过地区性灾异型污染的记录了，我们有些经验不足——但是当然，现在一切正逐渐变得有序起来。”
他不太想让301来的人小瞧他们57号驻城兵团。
说到底，子镇污染的又不是这帮繁华巢城来的散漫家伙，污染区竟然也敢去闯。
领队的高个女人呼叫通行时，说他们有需要治疗的伤员。
那不就说明他们和污染遭遇了吗！
他可是出于责任心，才想多观察一会儿的。
这怎么也不能算作故意为难。
想到这，他安心起来，又想起中心城内的流言，深觉自己有提点她们的义务：“你们队伍里的污染者——”
可才开头便被打断，宁氏的少东家眼神凉凉，“是污染遭遇者。根据反歧视法，这两个名词不得混淆。”
胖士官讷讷，“我知道。”
“身为公职人员，还是注意些为好，”宁渊笑道，“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谁也没法规避遭遇污染的可能，大家彼此包容互相关怀，不更好吗？”
“那根本就是些没用的说辞，”胖士官自己平时也像宁渊那样讲话，此刻却莫名很不高兴，“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污染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中心城里现在就有居民组织抗议，拒绝收容5702的幸存者。面对平静生活被打破的可能，人们是无法理智分辨那些词语有什么差异的。”
“而你和你带来的手下，竟然还敢——”
还敢进入污染区，去救一个不知所谓的物流公司的小员工！
他心里是这样很痛快地想了，但他立即意识到，走在他身后的殷怜寿，就是那个从5702的出来的家伙！
他面色一白，演说欲消失无踪。
宁渊若无所觉，无辜地问，“57号中心城里还出现了这样的事啊……可，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态度亲切友善：“我们来自301,也将返回301去。”
“301号巢城，一向有些特殊呢。您应该也知道吧？”
301有什么好不知道的。胖士官吃瘪，有些丧气。
不就是那些唬人的名头吗？
——航运与财富之城，海上运输复苏的先行之地。
……复苏？
他睁大眼睛。在资料中读过的一段话闯入脑海：
301号巢城，原编号3。巢城历史上首例地区性灾异型污染，污染范围为巢城全境，系历史极值。封锁后静止期长达三十年。后为缓解陆上运输压力，重新开放为301号巢城，现如今，301已成为全世界最大的污染遭遇幸存者聚居地。
简直像怪物的巢穴……他嘴唇颤抖，终于没有了一丝交谈的意愿。
走廊尽头处，他打开门。
殷怜寿望进去，嘴巴一阵发苦。
她悄悄揉了揉腮帮，心虚地确认了一下宁渊有没有注意到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屋里的东西很像牙科治疗椅。
她前世的幼年期在牙医诊所里留下了较为深重的阴影——但这种事情对于一位末日佣兵来说实在过于丢脸了些！
宁渊看着那椅子，有些晃神。
但她很快笑意盈盈转向殷怜寿，“来吧，躺上去。别害怕。”
好笑，我为什么要怕？殷怜寿心说，脚下没动。
“好了，请您在这边躺好。”胖士官挪开机器，指了指那躺椅，“我们准备采样。”
采样？还要抽血吗？殷怜寿磨磨蹭蹭走上前，老实躺好。
她挣扎了下，“或许有其他做抗性检测的方式？”
胖士官瞪眼：“绝不可以。”
看来是有的。殷怜寿胡思乱想。
要么干脆跑吧？但自己能跑到哪儿去？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驻城兵团的人突突了怎么办？
一转头，胖士官正克制地看着她，“请张开嘴巴。”
殷怜寿发出“啊？”的一声。
一只细小的机械臂伸进她口腔里，在腮侧夹下了一块肉。
殷怜寿闭上眼睛。
“好，这样就可以了。”胖士官收起样本，“结果很快就出。宁渊小姐你——”
他停住了。
宁渊正把一只手撑在殷怜寿脸侧，微微俯下身观察她表情。
“很痛，是不是？”她轻缓地问，语气笃定，“从污染区的炼狱里出来，却没有拥抱也没有关怀，每一个看到你的人都觉得你可疑。”
她有些失神。
“‘怎么会有小孩子在那种地方活下来？’——人们会这样问。”
“你只是想找到妈妈，在那里面的每一天你都在想她，可她没有在等你。”
“等着你的只有一个名为污染分析仪的躺椅——一种给污染遭遇者进行检查的医疗用具。”
“取样器会在口腔里留下凹陷的创口，让人忍不住舔个不停，直到变成溃疡。”
“疼得要死，”她低声道，“可直到那处溃疡愈合，她还是没有来接我。”
“什么？”殷怜寿口齿不清地问。
那仪器一靠近，她就开始耳鸣，童年阴影效力强大，不减当年。
应激反应哪怕是最强佣兵也没办法！反正敌人又不会通过把她绑到牙科治疗椅上的方式折磨她。
——但是宁渊会。
宁渊不仅会她话还多得很呐！
殷怜寿奋力把两滴飙出的泪眨回眼睛里，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些什么。
这人嘲笑她来着吗？
宁渊愣了一下，直起身。
“很痛吗？”她问。
“痛又怎样？”殷怜寿瞪眼。
其实一般痛，但她更不会承认自己害怕治疗躺椅。
宁渊笑了一下，又抿住嘴角，眼神复杂。
她说：“痛就好。”
殷怜寿难以置信。
气得她哽了一下，怒锤自己胸膛。
围观了全程的胖士官：……
旁边的机器适时鸣叫一声，莫名观看一场豪门肥皂剧的胖士官转过身取结果。
下面一串数据他看不懂，他只看最上面两行：
【全身污染度扫描结果：0】
【头部污染富集程度检验结果：0】
真是污染免疫！
他喜上眉梢，态度回暖：“我把这个结果登记到巢城网络上，请殷小姐稍后自行刷新智能组的本地数据。”
“先去治疗部取临时器官吧。”殷怜寿早离那分析仪八百米远，“我们的伤员要紧。”
“这很快，”胖士官说，“正好把治疗部的物资调用单打出来。”
殷怜寿于是没在反驳，听从安排。
屏幕上敲击的声音轻响，她有些烦躁，忍不住舔了舔嘴巴里的伤口。
宁渊看她一眼。
“请问这里有维生素吗？”
宁渊突然问。
“大厅里有些维生素饮料，可以随意取用。”胖士官回答，官方对话模式让他重返舒适区，“还有什么需求吗？”
宁渊摇了摇头，离开房间。
稍过片刻，胖士官从机器旁退开，“走吧，治疗部在楼上。”
殷怜寿迟疑一下，决定自己先跟上去。
宁渊就在转角处等着。
她抛过来一袋饮料，“喝了吧。对你那伤口有好处。”
前方的胖士官点头，“对对对，我都忘了，那个伤口很容易溃疡。多补充点维生素预防一下。”
殷怜寿半信半疑地拧开包装，酸甜味的饮料划过口腔，一阵刺痛。
她的脸皱起来。
宁渊扑哧一声笑了。
殷怜寿怒。
是时，楼梯上方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刘士官，把外面那些人收容进来吧。”来人说，“我们要为「守夜」做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