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严重?”宁渊反应极快,举步跟上。
齐雨摇摇头,“只是货轮上的扩散型污染——但客人们还在,我们不想搞出大动静。”
问题不严重。殷怜寿放松下来。
扩散型污染一般发生于物品之上,偶尔也会发生在幼童或老年人之中,具有群集特征。在几种污染类型中,危害性最低,但仍然会造成遭遇者的心智损伤。
除非长期未得到干预或清理,发生了类型转变或程度升级,几乎不会造成严重的伤亡。
“有人受伤吗?”她问。
“没有。”齐雨摇摇头,“发现污染的是海上安保的队员,她们原本想自行处理,却发现集装箱发生了破损,污染范围比想象中更大,才向外申请更多小队的援助。”
她领着她们穿过库房后的小路,开了辆巡查作业车,低调地驶向目标货轮的方位。
“宁董认为那样太显眼,不想惊扰客人。让我请两位小姐帮忙。”
“正该这样,举手之劳而已。”殷怜寿道,“我们又不怕污染。”
宁渊扶着座椅,目视前方,没什么意见。
“虽然理解两位小姐的热心,但还是不要对外界表现出过多的参与污染事务的意向来。”齐雨小心措辞,“如果巢城的金融家们发现你们的行动危险系数过高,会影响到对公司的投资意向。”
“在大多数时候,污染是普通抗性天赋者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殷怜寿哑口无言。
她更习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叙事。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抵达货轮时,几人默默地跳下了车。
“这艘货轮名为‘远峰’,”齐雨介绍道,“一般是301向北方巢城运输航线上的货轮。”
货轮已差不多满载。宁渊皱着眉头看向堆装在舱面,二十余米高的集装箱,问道:“污染点在哪里?”
“别担心,”齐雨道,“在驾驶台下方附近的上层集装箱里。”
“不要掉以轻心,出航前要做彻底的排查,如果舱内有污染,在海上会出大问题。”宁渊看向驾驶台,“这一次的船组人员也轮换一下。”
“发现污染的海上安保队员怎么样?”她问。
“污染度有异常,但没有其他迹象。”齐雨答,“暂时将他送往了30106管控区。”
“好,那我们两个上去。”
那个集装箱的位置有些麻烦,太高,走绑扎桥够不到。
她们准备从驾驶台跳过去。
此刻她们正从一层冷冻柜中间穿过,殷怜寿左顾右盼看标签,是一些海产品。
宁渊与齐雨保持着通讯,后者在安全处与消防组待命,船上的二氧化碳间也有海上安保及船员准备着,以免她们清除污染的过程中发生火灾。
“上层放的怎么不是空箱?”宁渊问。
”临时加的货。”齐雨道,“是驻城兵团委托的,气凝胶材料,很轻,就直接装上去了。”
“桥吊检查过没有?”
“我们暂时停用了,污染度测试无异常。”
“真是奇怪。”宁渊站在驾驶台前方向下看,“一般来讲,材料不会发生污染的。”
污染最为典型的表现就是对心智的影响,当它以扩散型的形式发生在物品上时,也大多是手工艺品,譬如玩具娃娃之类的。
殷怜寿看了看身后驾驶台倾斜的玻璃,又看了看眼前的集装箱顶部,脚下只有一道窄窄的距离,无法助跑,“这跳得过去吗?太远了。”
“还是别勉强。”宁渊取了一卷绳子,“我们从驾驶台上方荡过去。”
落在目标旁边一格的集装箱上,两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空气中飘着诡异的味道,有点腥,有点臭,像是菜场里的肉摊子。
“喂喂,确定这里没有人吧?”殷怜寿接近目标集装箱,火焰喷枪被她挂在胸前。
站上去的一瞬间,她就感觉不对。
“我觉得……有问题的不止里面的货,”她对宁渊说,“这个箱子是软的。”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得满满当当的车辆里,身边人的皮肤和骨骼一起在压力下传递过来的触感。
殷怜寿感觉,自己踩在一个人身上。
她继续向前,接近破损处,所幸那只是一个小口子,血红色的蘑菇从那里生长出来,蔓延到旁边的集装箱上。
她皱皱眉头,火焰喷出去,污染物燃烧的速度极快,来不及点燃旁边的箱体。
宁渊仍然站在旁边的集装箱上,蹲下身来观察,对通讯中的齐雨道:“把这箱子卸下来,直接烧了。”
齐雨犹疑,“不能救了吗?”
“不能。”宁渊果断道,“它倒是能把这艘货轮都变成个污染物。”
“究竟怎么回事,扩散型污染不应该是这个强度的。”
殷怜寿接到宁渊的示意,跳到一边,看着吊机隆隆运作起来。
污染的集装箱仿佛有了意识,发出了微微的颤抖,它金属的外壳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柔软透明,浮现出细密的紫红色血管。
简直是见鬼的恶心!殷怜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变化,蓄势待发地举起了喷枪。
她绕到破损处一侧,预备着集装箱被吊起后直接把火焰烧进去。
所幸这巨大的集装箱目前还不会跑也不会跳,进展很顺利,殷怜寿扣下扳机,火焰吞过污染就像在秋末的田野上点燃荒草,快速迅捷。
可很短暂地,集装箱底部拓出一张模糊的人脸,又立即随着整个污染物的消散而化为黑灰,殷怜寿几乎疑心那是自己的的幻觉。
她望向宁渊,后者果断地联系了异常监测部。
二人都不知道,集装箱角落里,有一只小小吊坠,是某位装卸工落下的。
它也随着火焰烧尽了。
污染处理结束,齐雨松一口气,又有些埋怨,“要通知巢城议会的话最好先打声招呼,我们才能做些准备……辛苦二位了,我先送你们去聚会?”
宁渊摇摇头,“把这艘货轮的相关人员组织起来,做全面的污染度测试。取消这次出航。”
“以及,虽然我们刚才没发现别的异常,还是要把所有集装箱都检查一遍。”
齐雨张张嘴,“经济损失……”
她有点后悔,这位大小姐满脑子安全出航,根本不考虑效益。
另一个……另一个更莽。
她对企业未来深深担忧。
宁渊没理会,和殷怜寿一起走到码头上休息的工人旁边询问。
“请问,最近有异常吗?”她问,“上下班打卡时的污染度监测是否有按规程进行?财务部是否有按时发放污染风险补贴?”
工人们拘谨地看着她们,半晌,点了点头。
这种突击询问一般不会有人撒谎,宁渊道谢后转身离开,陷入沉思。
殷怜寿觉得奇怪。这些工人们太沉默了。
人本能地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有机会看见大老板时,当然未必谄谀奉承,却也总想表现表现,或者给讨厌的上司告状,起码,提提整改福利的要求之类的。
但他们完全没有这种热情,并不打算要求更多的东西,那眼神中闪烁的警惕,仿佛只希望她们不要关注到他们的存在。
在这里停留也无用,她们不负责调查。
齐雨松了一口气,载着她们离开。
殷怜寿看见自己上车后,有一位工人蹑手蹑脚地走到角落里,手里紧攥着什么东西,低下头,好像喃喃自语。
她觉得那姿态很眼熟,回忆一番,想起她曾看到苏虹那样祈祷过。
“巢城有什么宗教吗?”殷怜寿问。
“有的,只是巢城对宗教集会的管制很严格。”宁渊答道,“不过污染出现后,一神教受到了一定打击。现在巢城居民们相信的,主要是算卦占卜之类的事物。”
殷怜寿点点头。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无暇纠结。
她们的衣物有些污损,齐雨要先带她们去换身装扮。
今天的宴会称不上盛大,船舶下水后的庆祝酒会而已。
她们进去时完全没引起关注,因为人群都围在一处,吵吵嚷嚷。
“发生什么事?”宁渊拉住一个经过的侍者,问道。
“南林董事长突然发病,医生正急救。”侍者擦擦汗,“他未免太重视生意,身体都这样了,还大老远地跑过来。”
南林正艰难地喘息,模糊的视线里,除却近处医生的脸,其余人看起来都只如憧憧鬼影。
他不想死——
宁知晚面露关切,站在一旁,眼睛里却带着审视。
她不能让南林死在这里,有些人的心意还未确定,任何影响出航的事情她都不允许发生。
医生的额头渐渐沁出细汗,南林的瞳孔有了放大的趋势。
宁知晚蹲下身,把手覆在南林额上,“想想你女儿,还有你的梦想,现在走还太早了。
她手心张开一只眼,眼球边沿探出细小的触手,撕开了南林的皮肤。
在旁边的人看来,她只是在鼓励着南林而已。
殷怜寿又察觉到了注视感,可人群如此密集的地方,大家都毫无异状,莫非一直以来,都只是她的幻觉吗?
她转头观察,只有身边的宁渊紧盯着宁知晚蹲伏着的后背。
南林突地睁大了双眼,口中发出嗬嗬声,整个人扭转姿势,伏在地上猛咳。
他眼底血丝连成一片猩红,眼角渗泪,嘴边流涎。
医生惊喜道:“没事了!”
南清瑶转身去寻帕子,想把父亲的脸擦干净。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南林是因为身体不适又劫后余生,才如此失态。
宁知晚留在原地轻拍他的后背,如一个最最贴心的老友。
她轻声道:“看吧,神不会抛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