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怜寿早醒了，一睁眼看见洪胜坐自己对面，又闭上眼睛装死。

……不如不装。

宁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捏她脸：“怎么还不醒？”

“应该只是在睡。”洪胜回答，“药剂生效之后就该醒的。”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我怀疑她没在封锁令下达后通过路检，就是因为睡过头了——居然有能睡得这么沉的人，真是不可思议。”

殷怜寿：不要用超级释怀的语气说这种话啊！完全是在造谣！

她眼皮一动，悠悠转醒。

宁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感觉如何？”

“呃，挺好？”殷怜寿抱过枕头，靠坐起来。

挺好……的？

殷怜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看四周，确定自己是在一间病房里没错。

就是，豪华了一点。

宁渊拍开她的手，“伤口愈合还需要一点时间，没有感觉也不要去碰。”

又没好气地问：“你是小孩吗？”

殷怜寿老老实实地收回手，又有些不爽：我为什么要挨训？

想我堂堂末世佣兵——

“要是你死了……”宁渊的声音低沉而惶恐。

殷怜寿又有点不忍心了。

唉，果然。宁渊本质上还是个善良的人啊。

“我就把你做成标本运回301去，免得妈妈认不出你。”

宁渊语气阴森森。

“小老板真的很想让你们母女相认啊。”洪胜感叹，露出了感动欣慰的表情。

怎么听这都只是威胁而已啊！

殷怜寿额角一抽，“洪队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很阳光呢，哈哈，真是看不出来。”

宁渊玩味地看她一眼：“暂时性的认知障碍而已，镇静药剂的副作用。”

殷怜寿眼神游移，飘到窗外。

城市在日光下闪耀着，把目光稍稍放远，天尽头山峦起伏，隔着一道高耸的黑色城墙与殷怜寿相对。

她掀开被子，走到窗边。

向下望，街道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她眼眶一热，喃喃道：“我睡了多久？”

宁渊瞟她一眼，“一宿。”

又补充，“你还打算睡多久？”

殷怜寿噎住。

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嘀嘀咕咕：“这个世界的医疗水平是不是发达得过于诡异了些。”

明明交通方式和通讯水平都呈现出一种和她前世不相上下的状态。

但想一想应对瞬时型污染那动辄断手断脚的粗暴疗法，她又不禁觉得这里的医疗发展纯粹是形势所迫。

她转向病房内部，洪胜两米来高的身板在病床上老老实实地坐着，目光澄澈正直。

殷怜寿一阵牙疼。

她悄悄问宁渊，“那个镇静药剂的副作用多久能缓解？”

宁渊抱臂看她，“一般3至5天可以恢复，但如果摄入过多的话——”

“过多……会怎么样啊？”殷怜寿左顾右盼。

宁渊不回答了，造作地长叹一口气。

真的假的……

殷怜寿脑中风暴大作，一屁股坐在洪胜床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耍。

“洪队！”陈家怡推着台小器械车从病房外跑进来，“点滴时间到！”

“你别吓到洪队，”殷怜寿小心提醒，“她现在很脆弱吧？”

“嗯？”陈家怡歪歪头，“只是很迟钝而已吧，毕竟，管控区镇静药剂的作用，是通过削弱感官压制遭遇者的污染进程。”

“那她都这样了……”殷怜寿不忍。

“所以我来给洪队打点滴啊，”陈家怡手下动作麻利，针头准确轻松地扎进血管，“早点把药剂代谢掉，我们好离开57号。”

她吐吐舌头，“我不喜欢这里。”

殷怜寿疑惑，“嗯？代谢掉？”

她态度小心，“不是说如果摄入过多的话会造成智力损伤，而且还难以恢复吗？”

“唔，如果摄入正常医用量三倍以上还把人丢到一边去自生自灭是会那样的啦，”陈家怡指指点滴，“可我们有现代医学。”

殷怜寿猛一扭头！

宁渊靠在病房的沙发里似笑非笑。

她真觉得殷怜寿很好玩，就是忍笑忍得脸痛。

她走过来拍拍殷怜寿肩膀，“洪队说是你救了她，当时情况很危急，她只差一点就要折在5702了。”

“我其实以为我已经晚了，”殷怜寿缩缩脖子，“她都已经在讲怪话。”

“高污染抗性是分水岭，”宁渊回答，“抗性每高一级都代表着你自身的安全区多一段路，而高抗性标志着你可以在污染与遭遇的交界禁区里被拉回。”

“……”殷怜寿顿了顿，“我没太听懂。”

“遭遇污染，而后污染度在遭遇者身上累积；污染度高到一定值，污染进程开始；污染进程完成后，污染遭遇者沦为污染者，变成污染本身的一部分。”

“污染抗性决定了污染度累积的速度快慢：普通人接触污染的瞬间便开始了污染进程，而抗性天赋者则拥有更多的机会：战斗或者逃生。如能穿戴好污染隔绝防护组，几乎便在污染前争取到了无限多的时间。”

“高污染抗性天赋，代表着污染进程开始后，仍能通过降低污染度将此进程逆转，回到遭遇者的状态。”

“就像洪队？”

“没错，所以说，你救了她一命。”

“说回污染度……”殷怜寿再次环顾病房，“我们是在中心城里吧，难道「守夜」结束后，污染也消失了？”

“按理说，应该继续观察几天的吧。”她弱弱道。

出乎意料的，宁渊也沉默了。

“确实，很奇怪。”沉吟片刻，她回答，“5702的污染还没进入衰弱期，哪怕「守夜」已过，也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进入中心城才对。”

“57号城的行政官告知说，‘5702没有食尸鬼了。’他知道些什么呢？”

“我觉得，这里来了什么大人物，”陈家怡神秘地凑过来，“有可能是一号巢城来的。是他们开绿灯把我们放进医疗收容中心来。”

“为什么？”

“你们看，这是「历史事件」啊，”陈家怡比起一根手指，“我们的医疗数据就是第一手资料。那些大型巢城肯定要防患于未然。而管控区说到底，只有那么几种器材。”

“哦？那他们还挺大方的呢！”殷怜寿坐回自己的病床上，打量豪华装修。

“这个倒和那没关系啦，”陈家怡挠挠头，“我们一开始也被安排在普通的观察病房来着。

她看向宁渊。

宁渊皱起眉，“楼下很吵。”

她花钱买清净。

好像是有一群人。殷怜寿回忆着，抻着脖子向窗外确认。

在医院对面隔了两条街的地方，群情激愤的一小撮人——远看像蚂蚁聚会，举着牌子和喇叭不知喊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陈家怡揉脸，“大家都害怕污染，很正常嘛。但既然害怕就离远一点不就好了！这里只有活生生的人能听到他们的驱逐啊。”

“明明平常的时候，中心也会收容生长型或扩散型污染的遭遇者的。”

“所以，污染度清零后，幸存者们去哪里呢？”殷怜寿疑惑，“家人和家，都没有了啊。”

“小孩子们会由专门的保育院收留，”陈家怡举起手回答，“据说污染区孤儿的救助制度近几年又完善了许多，这点应该不用过于担心。”

殷怜寿瞪大眼。

女孩的笑容明亮天真，让她忍不住脱口问道：“小陈你多大了？宁氏不是在雇佣童工吧！”

“啊？”陈家怡摸摸嘴唇上方的绒毛，“我二十八了。嘿嘿。”

殷怜寿愣住，“小陈……姐姐？”

“呀，小老板二号讲话真乖。”陈家怡捧住脸，眼睛亮闪闪的。

宁渊别过头去，轻咳一声，“普通的巢城居民享有污染遭遇后的免费医疗，污染区幸存者可以得到一年的住房和生活补贴，他们可以用这笔钱开始新的生活。比如，在巢城网络上寻找新的工作和住处。”

“但你不必有这些忧虑，”她看过来，“我会送你回301继承家产。”

听起来，还挺值得高兴的？

殷怜寿捏捏被角，“那我……期待一下？”

感觉不太对又补充道：“我这个人生性节俭，比较省钱。”

她疯狂暗示：我是好人！不会跟你抢的！

宁渊笑了，“妈妈的一切都会属于你，别担心。”

殷怜寿心说我没担心，我只是想有个地方吃饭。

要是那位素未谋面的老妈靠不住，你来养我，我也不是很介意。

——说起来，如果她只是穿成普通人的话，大概就会到宁氏航运之类的公司应聘安保吧？

和她前世的经历正对口呢。

但那样的话，她很可能已经在城关大门前死掉了。

“301的大家不会像那样吗？”她看向楼下，“排斥来自污染区的受难者，要他们滚出自己安宁的生活。”

室内其余的几人互相对视，突然笑了。

洪胜的精神恢复了许多，她说，“我们是迎着未知的污染开航，靠大海吃饭的巢城啊。”

“况且，301本就是死而复生之地。”

“301不会排斥任何人。”陈家怡笑道，“那是所有漂泊者的家。”

殷怜寿呼吸一窒，只觉自己的心都因为这两人骄傲的介绍而怦然跳动起来。

或许，她真能在那里寻找到新的归属和平静吗？

宁渊本也在自豪地微笑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晦暗起来。

“如果你是担心妈妈排斥你的话，”她的音色如此温柔：“不要担心。她会寻常地对待你——就仿佛，你陷入污染区这件事，从来都没有什么值得介怀……”

“也没有什么值得挂牵。”

她的声音渐渐低到无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