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明婵是不是别有什么居心，徐元信不知道。

但是沈诚别有居心，顾月却知道。

无需任何的解释，只在沈诚当街拦了她的马车，说要替妹妹给褚家千金请罪的时候，顾月就知道了。

从马车的帘子缝隙里望出去，沈诚明显是收拾过了的。

一身月白色的文人长衫，头发收整利落，端的是一副翩翩的温雅君子模样。

——和前世将她关在门外的那天，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那天他正在接待九公主，想的大约是如何能给九公主殿下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这一世，他费尽心思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他，在女子眼中是最具魅力的罢。

真可笑啊，她前世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君子”念念不忘。

明明也不过是一个四处留情、左右逢源又不负责任的虚伪君子罢了。

距离上回巴巴上赶着去见九公主才过去多久，这便又惦记上了褚家千金了。

思及此，顾月忽然想起了什么。

倘若九公主便是瑶曦，那么上回……沈诚是定然没能见到九公主的面了。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自觉够不到九公主，便降低档次，改为选择褚家没见过世面的真千金下手了。

顾月忽然就觉得很好笑。

原来上一世被沈诚骗的团团转的九公主，这一世早早就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朋友，在自己的影响下，把对沈诚的念头断的干干净净了。

用自己略多一点麻烦，换徐瑶曦不被这样的男人欺骗一辈子，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这么想着，她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沈公子当街拦路，只怕是不止这一点心思吧？”

耳边骤然响起的女子声音带着几分熟悉几分调侃，话中之意略微让人觉得有种被看穿的不适。

沈诚心中被这道声音触到，略微有些悸动。

“褚姑娘，在下自然是诚心过来道歉的，并无其他心思。”

儒雅俊逸的青年声音亦是温柔多情，虽然心中情绪不明，但长久以来的习惯让他惯性地保持了这样彬彬有礼的姿态。

这般近的距离，他却连她的声音都没听得出来。

真是讽刺。

“看来沈公子是还不知道今日宫宴之上发生的事罢。”隔着车帘，顾月的语气归于淡漠。

她话中隐藏的含义让沈诚忍不住蹙眉。

他当然知道沈凝今日去了宫宴。

该不会，妹妹不听劝，又做了什么蠢事吧？

“抱歉，褚姑娘，家妹自幼便任性惯了，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疏于管教，倘若今日沈凝还有其他冒犯姑娘之处，改日沈诚必定带着她携礼亲自上门致歉。”

这是还想迂回往她褚家的门内进呢？

顾月轻轻笑了一声：“沈公子……还真是天真的紧呢。”

任何一个有点自尊的男人被陌生女子评价天真，只怕心里都不会舒服，沈诚当然也不例外。

但是这一刻除了不舒服，他还感到了一种心神的剧烈震动。

听了这许久，他好像终于听出来了，这声音的主人是……

“赶车，回府。”

马车内女子的声音不耐地响起。

沈诚终于福至心灵，蓦地上前一步，颤着声音轻唤：“月儿——”

马车已经辚辚起步，并未因他的呼唤而有片刻的停顿。

车内人亦是无声无息，并无任何回应。

但是沈诚却已然认定了。

“月儿，我知道是你，对吗？”

沈诚当真是有一把深情的好嗓子，若非顾月早知他是个怎样的人，只怕旁人听来，倒像是顾月才是那个无情丢下人就走的负心之人，半点不念昔日情义一般。

而沈诚，自然就是深情不悔，无论被怎么对待都如磐石不移的一往情深的一方。

这种感觉让顾月觉得汗毛直竖。

倘若当真对她这般情深，当初她被发配别庄的时候，他原有许多机会替她求情，或者哪怕只是想办法来看她一眼。

或者如前世，他不是把自己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之后数月对自己不闻不问，就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直至她死的那天。

如果不是这样，或许她还会略信他几分真心，因为他们的确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可是此刻的沈诚，所表达出来的对她的深情，只能说是，既轻、且贱，尚且不如草签。

“沈诚，褚家的门楣不是你能肖想的，我知你从前与那位顾月姑娘有旧，但若妄图用与她的关系来攀扯我褚家，就是太异想天开了。”

马车只有一瞬的停顿，留待主子一句话说完，仍旧扬鞭驶去，不带丝毫犹疑。

顾月仍旧是没露脸，但是沈诚的目光紧紧锁在那道垂下的锦绣布帘之上，却是渐渐地痴了。

原来他的月儿，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顾家养女，而是千金贵胄，褚家嫡女。

那个仅仅一个背影，便让他触动心怀的女子。

他早知道，他的月儿是颗明珠。

他的确是错了，若是当初再坚定一些，如今这颗明珠该当是已被自己握在怀中。

只是如今他已醒悟了。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之情，月儿独自守了与他这么多年的婚约，他绝不相信一朝一夕之间便能够被放下。

毕竟即便是当时她被发配别庄，他也从没有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有如沈凝一般发表过任何不该有的意见，虽然他的确也什么都没有想要去做，但他没有如旁人一般落井下石，便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多的事了。

他相信顾月是可以理解当时他的处境不易的。

毕竟他还需要顾家的支持，不能悖逆姨父姨母的心意，去帮助一个已经被家族放弃的弃子。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

顾月重新回来，成为了褚家千金，便能够成为他最大的助益。

她的身份让她不必再惧怕旁人的为难，是以即便再次面对顾兴为和沈氏，只要顾月希望，他就能够坚定地站出来，这一次不必再顾虑任何人，就只是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

他的月儿，如今只是生气了啊……

马车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空寂的巷口，沈诚望着顾月离去的方向，心中的希望忽而又慢慢攀升起来，眼尾流露出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只要他能将他的月儿哄好，什么九公主，什么世家贵女，全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只要守着顾月，他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

包括沈家的稳固，包括他自己的仕途，也包括……顾月这个人本身。

她的美貌、她的仪态和她的气度，若是他能拥有，又有谁会不妒忌地说一声羡慕？

沈诚慢慢地笑了。

*

“姑娘，我看沈公子可不像是将你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

春迎收回了从车帘缝隙里看出去的目光，略带担忧地向顾月道。

如今顾月依旧是用她做自己的随身侍女，对外只称是她后来又去打听“顾月”消息的时候，见她可怜，便买下带在了自己身边。

反正新寻回来的褚家嫡女的确需要新的侍婢，不知情的人倒也没有因此怀疑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认识她的人，却可以轻易通过她而认出顾月。

无所谓，反正顾月也并没有想避讳。

“这样有利可图的大好机会，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知难而退。”顾月的语气很平静，“既然未曾想过在他们面前能够隐瞒身份，那便早晚都是会被他给算计上的，我也只是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今我是褚明婵，便永远都只会是褚明婵，想要拿着从前的亲缘关系来与我攀交情，也得看我愿不愿意给他这个面子。”

“顾府暂且不提，一个小户沈家的旁门亲戚，便是用上各样的方法，也都还用不上我去迁就。”

如今她是褚家的褚明婵，不是仰仗顾府生存的假千金，不是谁都能轻易攀上交情或构陷的。

只是有些人将她看低得久了，不甘或不愿接受这等身份的落差，便以为如今的她还似从前装出来的那般习惯妥协与示弱，随意用一点东西，便可以轻易操控她了。

如沈诚、如沈凝，不过一群盲目自大的愚蠢之人罢了。

但是自然，这样的人也不能不防。

“派人去盯着点沈家的动静。”

“是。”

*

沈凝回沈家之后是如何将宫宴上的事情与沈家人说的，顾月不清楚，但是她的的确确收获了许多日的安静。

只不过徐瑶曦因为刚刚经历了大悲大喜，对顾月正是缠得紧的时候，几乎是天天都要往她褚家跑，和她一块说话或是出去玩。

这日她们又约好了一块去买衣服，褚明舟作为哥哥被杨氏打发出来陪小姑娘们。

因为和妹妹相处的机会不多，褚明舟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但是徐瑶曦也想单独和顾月说话，对于臭男人瞧着很不顺眼。

“女孩子家买衣服的事就用不着你跟着了，你到对面去等着吧，我们买好了再叫上你。”

九公主殿下发话了，妹妹也点了头，褚明舟只得无奈地应了，跑到对面的茶楼去坐着等。

却没想到自己才刚一坐下，就碰着了一个没有想到的人。

徐元信原本是出宫来办点事，事情办完之后正慢悠悠地往回走，一个抬头便瞧见了褚明舟往茶楼里走，略思索了一下，便前后脚跟着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褚明舟一见到徐元信，惊讶地站起身来。

“褚兄。”徐元信一笑，“这是出来闲坐？”

两个人相对坐下。

“自然不是闲坐。”褚明舟朝对面的绣毓楼看了一眼，笑道，“陪家妹和公主出来购置些东西，在此处等候罢了。”

徐元信了然。

“听闻近来小九时常去褚家打扰，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徐瑶曦成日里往宫外跑的事情他自然知道。

也不知道褚明婵是有多大的吸引力，若不是因为知道她是女子，徐元信都要怀疑妹妹是被哪个小子给勾了魂去。

不过当着褚明舟的面，他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

“九公主殿下性子率直，与谁相处的都好，自然是不会添麻烦的。”

褚明舟亦是客套。

实际上对于徐瑶曦霸着顾月的事，褚明舟心里还是颇有微词的。

“哦，是这样吗？”徐元信的语气莫测。

性子率直，是褚明舟为了不得罪人的委婉说法，这个可以理解。

但是与谁相处的都好……

“褚兄，你如今会在这茶楼里坐着，只怕就是因为被小九赶出来了吧？”

徐元信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真相。

褚明舟愣了一下，面色一凝，不说话了。

谁说不是呢？

徐元信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正要接着说什么，余光却扫到了楼下，忽然就闭嘴了。

他刚刚好像看到谁也走进了绣毓楼。

貌似是顾兴为那个夫人沈氏，还有顾家新认回来的那个女儿……貌似叫做顾念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