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已是打定了主意,若是不能从顾兴为和沈氏这边让他们打消主意,不妨便试着从晋王这边下手。
是故她说话行动时的语气表情,也尽量维持在一个不会立即得罪晋王,却也没给晋王可供遐想的余地的距离。
但是有些人身居高位久了,是看不懂或者并不想看懂比自己低位之人的脸色的。
在晋王看来,顾月之所以会忽然提起早逝的姐姐,一则是因为心中当真介意,二则是因为想要以此吸引他的兴趣,获得他的怜惜,三则是因为心中对他感到亲近,才会这般和他撒娇,诉说这等女儿家的心思。
总而言之,就是顾月对他也有意。
既如此,他又何妨顺了她的心意?
徐元誉了然笑笑,道:“原来顾姑娘的名字还有这样的由来,这倒是本王先前没有听说过的,不知本王是否有这个荣幸能替姑娘把这个心结解开?”
难怪云京之中晋王的口碑十分不错,顾月自觉自己说话的态度已经很有失恭敬了,他竟然都还能面不改色地与她就这件事情谈笑风生。
她本以为他即便不直接甩袖走人,也该是沉下脸色的。
顾月有些意外,但……
“说起此事。”她垂下眸,像是略思量过一二,才似无意般开口,“其实也是从许久之前便开始了,我总觉得母亲待我似有疏离,后来长大些才知,我姐姐与我一般年纪,却在我出生的时候便被弄丢了,母亲因此对我常有十分的心结,且怀念姐姐,这才给我取名为月,意为思念。”
徐元誉从未听说过顾府的这桩旧事,一时有些感慨:“睹人伤怀,触景生情,倒是也能理解。”
“按说应是如此。为人子女的,该体谅母亲养育不易。”顾月叹了一声,看起来十分伤感,“但也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总觉得这些事下,还有些我害怕知晓的东西……”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直接闭口不言,反倒惹得徐元誉好奇了起来。
“害怕什么?”
顾月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挣扎纠结,片刻后埋下了头,声音很轻地问:“晋王殿下,我可以相信你吗?”
徐元誉最受不了姑娘这样试探着想要全心信赖的模样,心下一软,柔声应道:“自然,我既然应了要与你开解心结,这件事你便只管和我倾诉,我不会与旁人闲话。”
“谢谢你,殿下。”顾月抬起头来,笑着和徐元誉对视一瞬,旋即低下头,沉着某种情绪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有一回我无意之间听到了父亲与母亲的对话,听到什么寻不寻‘亲生’女儿之类的话——从小到大母亲待我都有些客气,有时候我常会想,我究竟是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
说到这,她像是忽然从情绪中回神,慌忙摇了摇头。
“抱歉,晋王殿下,我有些失言了。”她略显无措地看向徐元誉,“其实这也就是我的一些牢骚,本不该跟殿下说的,只是也不知怎么,分明今日头一回见到殿下,却有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是我不知礼,让殿下见笑了。”
“岂会。”徐元誉虽然心中也觉得这大约不过就是小女儿家的闺怨,想要与他找些话题,但也许是因为在说这些时候的顾月,看起来比先前的模样更为鲜活娇柔,徐元誉并不觉得排斥。
“其实人生在世,难免会有些不如意的时候,会生出些小情绪。寻人倾诉一番,说出来也便好了,我并没觉得失礼,你不必紧张。”他安抚似的笑了笑,又想伸手过来摸摸顾月的头发,却再次被顾月悄无声息地躲开。
徐元誉动作顿了下,弯了弯唇,只作不觉般笑道:“反倒是顾姑娘头一回见本王便愿意如此交心,让本王有些触动。希望下回有机会再相处时,顾姑娘也能不必对本王太过疏远。”
顾月看着他的君子之举,忽然笑了一下,问:“晋王殿下,若我不是顾府的小姐,而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殿下还会希望我不必对你太过疏远吗?”
徐元誉顿了一下。
只消这一瞬的迟疑,顾月便明了了。
徐元誉看出她的情绪,安抚似的笑了一下,“你何必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然如今你是顾府的小姐,本王自然爱怜的也是你的一切,这种东西又不会变化,何须忧心什么?”
他只将顾月这话当作小女儿家对心意的试探。
当真是会说话的晋王。
顾月已经将该说该问的都讲清楚了,便没了再和晋王纠缠的兴致。
于是几番敷衍应对下来,她很快便推脱自己累了,和徐元誉告了别。
徐元誉自然是体恤地应了。
对于此番与顾月的相看,徐元誉是极满意的,是以在沈氏与顾兴为面前,他也并没有太做掩饰。
顾兴为看懂了他的意思,和沈氏对视一眼,心里总算放下了一桩事。
“如此,便静候王爷再来敝府做客。”
再来做客,便是将事情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徐元誉倒也是个爽利人,回府之后,直接又去了皇城。
“你说你想娶顾家四姑娘?”徐帝对于儿子这个突然的请求有些疑惑。
“正是,这也是儿臣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顾兴为的才干与顾侯府的势力,是徐元誉早就看上了的,若是有了他的助力,想必顾侯的爵位便能落在顾兴为的头上,由此提起婚事,倒也能算得上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徐帝沉思片刻,应了。
顾侯府里头的情形他多少也了解些,毕竟儿子的婚事也总要从大家族里头挑选贵女,顾家二房嫡女,将来其父未必能够继任爵位,不会影响什么,倒也算是合适。
“多谢父皇。”
徐元誉一早便料到这个情况,若顾兴为是最有可能继任爵位的一房,父皇未必会这么轻易同意这桩婚事,但如今却不同,他可以先将这种婚事弄到手里,然后再想法子扶顾兴为上位,侯府的势力一样还能为他所用。
也许徐帝并非不能想到这些,只是至少在现实情况看来,他也没什么理由好拒绝。
于是徐元誉得偿所愿了,向徐帝告辞,回去便可以着手准备订婚事宜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对顾月的印象不错,这件事情徐元誉还真是挺上心的。
顾府里,顾月因为晋王的这次突然造访,左思右想、坐立难安之下,还是决定出门一趟。
她去找了杜宛若。
“顾姑娘?”杜宛若今日刚好在家,都没用顾月多找,便直接就见到了人。
刚见面时,杜宛若看起来脸色有些不佳,像是遇到了什么心事,但是一见到顾月,她便立刻收敛了心事,看着顾月的目光十分惊喜。
距离上回顾月说会来做客,已经过去了七八日,杜宛若从一开始的惦记到后来还以为她不会来了,当真是失落过一番的。
毕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都还没感谢过呢。
她将顾月引进门,看了茶,热情地道:“顾姑娘突然上门,我这边只怕招待不周有所怠慢。”
顾月看着杜府上下因为她的到来而忽然忙碌起来的样子,再看看面前摆着的价值千金的御贡茶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方才我见你面色不佳,可是近来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有立刻提起自己的事情,顾月反倒是先关心了杜宛若两句。
“这……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杜宛若没想到顾月这么敏感,苦笑一声道,“其实这事本来也会与你说的,毕竟算是个喜事。”
顾月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中早已如明镜一般。
“说起来,其实我和我家人这回之所以来云京,便是家父家母为了商议我的这桩婚事。”反正这事顾月早晚会知道,杜宛若便没有隐瞒,“按说应当是喜事一件,那张公子我也已见过了,人生的仪表堂堂,算是良人,可是我这心中却总有不安,也不知是不是谨慎过头了。”
其实这也是顾月今日前来的原因之一。
她试探着问:“不知你说的张公子,可是城东伯爵府的那个张家?”
一下子就猜中了,“看来月姑娘的确比我了解京中人家。”
杜宛若点了点头,忽然觉得这事似乎也可以问一问顾月,便是眼前一亮。
“不知道姑娘对这张伯爵府可有了解?毕竟姑娘是云京人,或许能给我参详一二。”
顾月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杜姐姐,或许我说这话有些僭越了,但若你信我,我还是想劝姐姐一句,莫要应下这桩婚事。”
杜宛若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月姑娘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不知此话怎讲?”
“旁的我也不便多言,只说一句。”顾月叹息一声,看向杜宛若真诚道,“这世道重农轻商,姐姐想来体悟比我更深,而那伯爵张家,实在是个有些没落的守旧人家。”
没落,守旧,这两个词便足以说明许多事情了。
杜宛若回想起一些与张家人相处的细节,忽然明了,心中对顾月又多了一重感激。
“真是多亏了月姑娘,要不是你,我恐怕还没办法看到这些背后的隐情。”
顾月见他当真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便已经觉得自己这趟没有白来。
只要杜宛若这一世没有嫁进张家,前世后来发生的那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凄惨结局,便可以暂时避免开了。
“不知月姑娘今日特意上门,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杜宛若心思也细,自然看得出顾月来时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宛若姐姐不必如此生分,叫我月儿便好。”顾月铺垫了一句,倒也没磨叽,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其实我今日来找姐姐,的确是有事相问。”
她看向杜宛若,目光定定。
“我想问问姐姐,若是我需要改换身份去别的城池谋生,都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应当如何准备?姐姐能帮得上几分?”
杜宛若被她一连串出乎意料的提问砸蒙了,回过神来后,震惊的眸子缓缓睁大。
*
徐元誉和顾月的婚事,徐元信是过了三日之后才知道的。
徐帝正高兴着儿子婚事有了着落,想找人说说此事,一见徐元信进来,便好心情地跟他把这事说了。
“你二哥婚事定下来了,朕就该发愁你了。你如今年纪也不小,此事该上上心了。”
徐元信没顾得和徐帝争辩,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父皇说什么,二哥要娶谁?顾家四姑娘?”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顾月似乎就是顾家四姑娘吧?
“是哪个四姑娘,顾家二房的吗?”
昨日他才见过顾月,可没听见此事传出半点风声。
“是啊,不然还有哪个四姑娘……怎么,你竟也认识?”
他这个儿子整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竟然有一天也会关心起别人家的女儿来了,叫徐帝很是意外。
徐元信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倒是叫朕好奇了,从前可从未听你们提起过什么顾家四姑娘。”徐帝看起来兴致盎然。
徐元信脸色微黑,“父皇,你不能答应这桩婚事。”
“哦?为何?”徐帝有些意外。
“因为——”
徐元信的话音顿住。
是啊,为什么呢?
“是你也喜欢人家姑娘,所以想和你二哥争一争?”
要是这样的话,徐帝可能还真得再考虑一下了,这种事上他是不会偏心任何一个儿子的。
“不……”徐元信下意识否认,旋即又住了嘴。
徐帝挑眉,抱着看热闹的态度道:“若不是这个原因的话,那朕可就帮不上忙了。”
毕竟皇帝金口玉言,哪有说出口的话无故收回的道理。
徐元信眉心重重压着,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困惑的问题。
确实,如果不是他自己也喜欢,又有什么资格去阻拦二皇兄的婚事呢?
不知道是如何下的决心,徐元信忽然道:“父皇,儿臣喜欢。”
“什么?”徐帝一诧,旋即反应过来,又是一惊,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不管是为了阻挠徐元誉的婚事,还是真的为了那个女子违背心意扯谎,或是真的对那个女子生了心思,任何一条,都足够徐帝感到慎重的了。
原本他以为徐元信只是说笑。
“父皇,儿臣也看上了顾四姑娘,虽说兄长婚事当先于我,但您应当也不会连个公平竞争的机会都不给儿臣吧。”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阻拦这桩婚事,徐元信争取起来便顺口多了。
“这……”
见他神色坚定,徐帝当真犹豫了。
只可惜凡事总有意外,就在徐帝正准备松口的时候,外面忽然有小内侍传来了消息。
——晋王与顾家四姑娘的婚约已经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