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锦靴踩过鹅卵石的地面,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遮住了不断砸落在她身上的雨水。
月骨几乎立刻移开了,后退一步道:“殿下——”
容卿薄一袭黑色收腰长衫,睨一眼他身边的两个孩子,以及他明显疲惫的神色,道:“辛苦了,送下这两个孩子,便回去休息一两日吧,这边不需要你伺候了。”
月骨颔首:“谢殿下体恤。”
话落,这才带着孩子离开。
姜绾绾却还半跪在地上,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俩孩子,看着哥哥一直走在外面,将妹妹完好无损的护在伞中央。
明明他看上去也只是比她大一岁的模样。
她长久的跪着,直到那三道模糊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线中,仿佛还未回过神来。
容卿薄便撑着伞,慢慢蹲了下来,拿手擦净了她脸上的雨水,叹了口气:“还要看多久?怎么就不见你这样长久的看过我一次呢?”
他指腹温热,摩挲过她冰凉的肌肤,驱散了些许的寒意。
但她其实不怕冷,他总是会忘记这一点。
姜绾绾低下头,沉默许久,才轻轻道:“我有一点点……想哥哥了。”
她这十几载的艰难挣扎里,与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加加减减,怕是都没有半个月多。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她唯一有的就是哥哥,她很想跟他多待一会儿,聊聊天,吃吃饭,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一起,就很好。
可她从未说出口,她知道一旦说出口,哥哥就一定会做到,以更加的忙碌,更多的被人刁难为代价。
于是她便格外的乖巧,从不主动要求,把自己隐藏到透明,除非他主动去找她,否则她便安安静静的像是从不存在一般。
“哥哥有什么好?他将来娶了妻生了子,你便要再往后排了。”
容卿薄捏着她的下巴,瞧着她失落的小模样,嗔道:“倒不如好好把心思放到你三哥哥身上来,你瞧,这东池宫里这么多虎狼一般的女人,你就不怕我哪天想不开,去了她们房里?”
这话说的,好像他还从未沾染过那些妾室一般。
姜绾绾没心思跟他闹,只轻轻推开他的手:“我刚刚说漏了嘴,庞明珠可能会对素染有什么动作,若可以,殿下还是多派些人去月华楼护着吧,免得出了差错。”
她一提月华楼,容卿薄面上的情绪便淡了。
姜绾绾以为他不想自己多管闲事,不等他说话便又补充道:“不过自然殿下思虑比我周全许多,自然是会护好素染妹妹的,无须我过多操心。”
容卿薄没接话,只把伞柄往她手里一塞。
她下意识的接了,不等反应过来,身子忽然腾空,被他双手一捞,抱了起来。
她忙道:“殿下,我眼下没那么娇弱,可以自己走。”
“殿下——”
庞明珠忽然也提着裙摆急急冲进了雨幕,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明珠很久没见到殿下了,殿下你是把明珠忘了吗?呜呜……”
纵血也跟在身后,撑开了伞,又被她用力推开。
就一个人站在雨中淋着,眼泪汪汪的瞧着他们。
姜绾绾实在受不了这场面,挣扎着要下去,腰身却被男人抱的越发紧。
她抬头,就只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颚线。
容卿薄的声音便是比这漫天的暴雨还要凉彻几分:“无事就在你殿里待着,你该知道上次的账本王还未与你清算吧?”
一句话,惊的庞明珠一个哆嗦,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公主府一夜间遭血洗,家丁、护卫,但凡是个男的,便全在那一夜折了命进去。
听长公主的意思,就单单只是因为在那些个人的住处搜出了一张她姜绾绾半果着身子跪在院子里的画像。
他敬着长公主这个亲姐姐,不曾动她一根手指头,却是无声的狠狠诛了她的心,也寒了她的心。
她这个当时也掺和了一脚的吓的瑟瑟发抖,以至于这两天一直畏缩在自己寝殿里,用膳都不敢出门,只敢叫婢女送吃食进来,想等几天殿下气消了再出来。
不料一见面,又是要算账。
她吓的小脸苍白,后退了一步又一步:“殿下,那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我就过去看了一眼,我什么都没做,殿下相信我……”
说完,对上男人落下来的凛冽目光,一个哆嗦,不敢再多做停留,慌忙转身跑开。
姜绾绾听的好奇:“清算什么?是不是她先前就招惹过素染了?”
容卿薄低头瞧她一眼:“伞撑好。”
“……”
她这不撑的好好的么?没淋着他,也没淋着她的……
……
容卿薄今日显然有要紧事要去趟宫里,把她送到宣德殿,叫婢女送来了水,陪她泡了个澡,叮嘱她要在榻上睡到他回来才可以醒后,便匆匆离开了。
姜绾绾身子的确还乏的厉害,只是心里惦记着袭夕,睡不踏实,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还是起身穿了衣裳。
穿好了衣裳才记起来还有更重要的事,连忙拉开了床榻。
先前被她劈开的那个洞已经修好了。
但眼下她其实也没什么再劈开下去一次的必要了。
容卿薄有了防备,自然不会继续把云之贺藏在下面了。
她悻悻然将床榻再推回去,不等下楼就被侍卫拦住了。
侍卫板着脸道:“殿下说王妃勇猛好斗,受了伤便该好好躺着,王妃带回东池宫的一干人等自会有人好好照料,还请不必担心。若王妃执意外出,今日踏出宣德殿半步,便叫我们这群奴才拿脑袋给王妃垫脚用。”
勇猛好斗……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容卿薄说着四个字时是怎样咬牙切齿的一番场景了。
她不跟容卿礼打一架,又如何把袭夕带走?
眼瞧着她这瘦成一片纸的模样,再不消几日怕就熬不下去了,她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被折磨死?
可又能怎么样?
容卿薄不在这儿,她这番话跟这几个侍卫说了有个鬼用。
她耐着脾气道:“我就去看袭夕一眼,又不出东池宫的大门,你们看我这么严做什么?怎么?我这东池宫的王妃什么时候成你们阶下囚了?”
几个侍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直接拔出了佩剑,转了个方向,将剑柄递给她:“王妃便砍了属下的脑袋,垫着脚走吧。”
“……”
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她甩手走回去。
睡就睡,下着雨,睡觉更香,一想到他容卿薄极有可能在宫里忙的团团转,就睡的更香了。
屋里燃着上好的檀香,可活血化瘀,行气止痛,她先前在万礼宫受了伤,闷了一口血在体内,虽然后面呕出了,依旧残留了些许,闻着这个对她身体恢复大有益处。
断了出去的念头,这一觉睡下来便格外的踏实,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中雨,下了整整一天。
姜绾绾听到开门的动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香已燃烬,屋子里没点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可她还是在一瞬间感觉到进来的人就是容卿薄。
他似是站在门口处抖了抖衣衫,这才合门进来,夜视力倒是很强,径直走过去点了灯,很快柔和的光线便驱散了黑暗。
姜绾绾睡久了,反倒睡的更乏了,懒洋洋的窝在被子里没动。
她先前不怎么睡这里,松软的被子上尽是他的气息,那种危险与安全并存的感觉叫她觉得新奇,半边脸都藏了进去,只露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
容卿薄脱了沾了雨水的外套,里面还是黑色的长衫,没了外面宽松的衣衫遮挡,那修长如玉的身形便显得越发挺拔好看。
他在橘色的光晕中摆弄着一个红木食盒,道:“倒是难得见你这么听话,睡的怎么样?身体好一些了么?”
能不听话么?
往外走一步立马有人要把脑袋割下来给她踩。
姜绾绾没说话,也没去看那食盒。
她有点排斥,自从在画云洞内收到那盒喜馍馍后,后面再送来的东西,她都没再碰了。
寒诗见几次送去的她都没动,以为她又想喝萝卜汤了,于是后面她就喝了整整三个月的萝卜汤。
多么善解人意的寒诗宝宝。
容卿薄端了一碗熬的浓白的鹿筋汤过来,掀开了被褥的一角,自己靠过去,单手把她扶起来又按在自己胸前,拿瓷白的小勺搅拌了下,递给她一勺:“尝一口。”
姜绾绾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的味道。
她不是那种吃不了苦的,这会儿却不愿偿一口,只皱着眉头道:“我不饿,不想尝。”
“不是叫你填饱肚子的,是喝了叫你快些好起来的。”
容卿薄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带了些无奈:“没听见外面怎么传的?这东池宫娶了个病秧子王妃,整日病恹恹的不说,还嫉妒心极重,动辄便打骂妾室,凶的很。”
姜绾绾笑了声,刚要说话,他趁机将那勺汤喂了进去。
她不得不咽了下去,有点腥,还有点苦,味道不怎么好喝。
但见他还要喂,知道这一碗是躲不过了,索性自己伸手接过来。
容卿薄也不坚持,把玉碗递给她后,便低头兴致勃勃的把玩起了她肩头的几缕碎发。
他在外面这么久,指腹沾了雨水却是温热的,偶尔划过她颈项处的肌肤,眸色便渐渐转暗。
姜绾绾忍了几次,没忍住,低声道:“别动。”
岂料不说还好,一说,身后男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就低下头狠狠的咬了下去。
姜绾绾吃痛,手中的碗很快被他抽走,不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按着压了下去……
这个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