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不清楚之后度过了多少时间,她的意识仿佛停滞了。
她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清醒。
直到一个人来到了她的病床边,将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
“苏安,”对方轻轻地说,仿佛怕吵醒她,“这是你随身衣物里的东西,因为怕弄坏了,一直是我帮你收起来的。”
对方离开了。
苏安木然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一枚写着“护”的黑色锦囊放在那里,白色簪子从锦囊中露了出来。
刹那间,深深的孤独感像黑暗的潮水,一点点将她的四肢百骸淹没。
她喜欢的人离开了她,她最好的朋友也离开了她。
人生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噩梦,不知何时可以看到尽头。
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为什么曾经还要拥有?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苏安的眼眶里掉了下来,打湿了手心的锦囊。
苏安锦囊紧紧握住,珍重地放在心口,她蜷起自己的身体,抱着头无声地痛哭。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内有什么在被慢慢掏空。
她睡了过去。
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站在苏安的特护病房外,隔着巨大的观察玻璃,对她的情况窃窃私语。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性阔步走了过来。
“她怎么样了?”
“情况不容乐观。”苏安的主治医师秦博士是国内的心理学享有盛名的专家,但是苏安的情况颇为棘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对领导汇报。
“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治疗效果不是很好。”医生将苏安的病例夹打开,“患者有很严重的PDST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这种心理疾病轻则情绪容易失控,重则有些患者会封闭自己的内心,甚至终身不能正常生活。”
“有没有可能是身体的伤势尚未恢复?”中年人问。
医生摇摇头:“苏安当时确实经历过多器官衰竭,但是经过抢救,已经康复了。她现在纯粹的心理问题。”
中年人的眉头有很深的悬针纹,眼睛下面有淤青,显然是多日未能睡一个安稳觉:“秦博士,您是国内精神科方面顶尖的专家,希望您想想办法。这个人对国家非常重要。”说到这里,他下意识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平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身影,再次强调:“希望您能尽一切努力让她恢复到正常状态。这是高层的意思——您懂的。”
“我明白,于部长,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中年人对秦博士道了一声抱歉,走到一边将电话接起:“喂,什么事?”
【于部,是这样的,宗教局那边提交上来一份申请。】
中年人下意识皱眉:“宗教局跟我们的工作很少有交集,他们有什么事?”
【他们说……】电话那头踌躇了一下,【有人提交了申请,说可以治疗“那位”的病情。】
今天晴空万里,秋风徐徐,苏安坐在轮椅上,被苏楠推到庭院里晒太阳。
“苏安,今天天气真不错。”
没有回应。
苏楠低下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妹妹,她越发瘦削了,一张脸白到透明,能清楚地看见青色的血管。
苏楠忍住鼻子酸涩的泪意,将目光转到远处。
自从加入组织,她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累,风里来雨里去,但她从未掉过眼泪。但是看到从小安逸知足,白白胖胖的妹妹变成这样,她真的有点受不了。
半个小时后,苏安被推回了病房,苏楠注意到门口凌乱摆着许多东西,有烧水壶、脸盆和几双鞋子,还有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地忙碌,看样子有人搬进来了。
苏楠十分诧异,苏安目前在组织中的安全级别被提升得非常高,等闲人不会接触到她。在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搬进来呢?
苏楠将苏安推进房间。果然,隔壁的床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孩,正光着脚踩在地砖上。
看见她们两个人进来,男孩不耐烦地投来一丝不悦的目光,抄起手边的陶瓷杯子就对着门口的工作人员扔了过去。杯子落在地上“哗啦”一声砸得粉碎,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男孩叫道:“人都死绝了吗?东西怎么还没整理好?我他妈的为什么要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女的住一个房间?”
苏楠大怒,正要发作,肩膀却突然被摁住了。
她转过头,苏安的主治医生秦博士对她摇了摇头,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苏楠愣住了,她重新转过头仔仔细细打量着那个男孩。
短发,个头很高,五官长得极为清俊秀逸,脸上还有一丝未褪的婴儿肥,看起来年纪非常小。如果在路上遇见,是那种很多女生会拿出手机偷拍的那种男孩儿。
但是怒发冲冠的表情破坏了以上所有的优点,看起来暴戾又无礼。
这到底是什么人?苏楠的职业素养让她遵从了上级的安排。她不发一言,将苏安轻轻抱上病床,又将被子拉到她的胸口盖好,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了病房。
“喂,你,”有人在跟苏安讲话,“就是你,躺着的丑八怪,帮老子拿一下拖鞋。”
苏安毫无反应,片刻后一个什么东西被丢到了她的脸上,把她的额头砸红了一块,也终于唤起了她的注意力。
苏安迷茫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半坐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可惜那上面满是不耐烦和暴戾。
等了一会看她没反应,对方显然失去了耐心,“你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耳朵出问题了?老子让你拿下拖鞋!”
苏安看着自己枕头边的一块屏幕开裂的儿童手表,看来他就是用这个砸自己的。
她张了张嘴,但因为长时间没说话,嗓子有点干涩。
男孩脸上露出狐疑的表情:“你他妈在说什么?跟蚊子叫一样。”
“我说,”苏安嘶哑着声音道:“你是脚断了吗?不会自己下床拿吗?”
男孩瞪着眼睛看着苏安,就在苏安以为他会冲过来打自己的时候,他居然自己下了床,噔噔跑到柜子里翻出来拖鞋,又穿着拖鞋坐回了自己的床。
“原来还活着啊。”他抱怨道,“我差点以为要跟尸体共处一夜了呢。”
苏安这才发现外面已经全黑了,她这些日子对时间毫无概念,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问。
“你自己不会看手机啊。”对方不耐烦地回答,“今天是10月21日。”
虽然不耐烦但还是回答了,骨子里也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一个人。苏安想。
接下来几天鸡飞狗跳,隔壁床的男孩的名字叫宁清,似乎是个富家少爷。
每天都有人来看望他,但结果无一不是被骂得狗血淋头。这些人也很奇怪,不但不生气,反而弯着腰唯唯诺诺,弓着身说一些苏安听不懂的语言,一边点头一边恭敬地倒退着从房间里出去,再轻轻关上门。
苏安对此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
在如今的华夏,她还真没想过有一天能看到金钱有这么大魅力的时候。
没有人的时候他也会骂苏安,说她看起来像活死人,看着就晦气,有时候也会嘲笑她瘦得像断了的桌子腿儿,嘴毒得仿佛浸了鹤顶红。
但苏安可不是他那些家仆,才不会惯着他:“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姐姐我这叫苗条。没上过九年义务制就去补课,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宁清瞪着眼睛看着她:“我明年就十五岁了。”
“哈。”苏安故意冷笑着,向上翻了一个白眼,“十四岁算儿童还是青少年来着?”
儿童宁清瞬间偃旗息鼓,抱着被子气鼓鼓地面朝墙壁,不再搭理她。
当天中午苏安愉快地吃了两大碗饭。没办法,看这死孩子吃瘪的样子简直太爽了。
没过几天,苏安就明显地变圆润了,护士夸她精神气足了许多。
但苏楠好多天都没有再来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