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江月见到顾琅林,丝毫没有平日里讨巧的笑容,冷硬地提着外套,想要往外走。
反正他又不需要什么名利和地位,谢江月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
只要求安安分分拍完这部电影,再等着所有人的掌声献给另一个人的时候光荣退场,自己拿着微薄的存款找个小地方安度余生。
谢江月只觉得那些掌声和鲜花,令他无比厌烦。
而看到能够轻而易举给予他人掌声和鲜花的代表者顾琅林时,谢江月感到更加地厌烦。
一看到顾琅林,他就想起来前段时间单方面的讨好,单方面的回应。
要不是休息室的门没关上,他都想直截了当地翻个白眼给顾琅林。
虽然他插手顾默词的事不道德,论地位,眼前这位气势极盛的男人恐怕才是金主——可那又怎么样?
就算是功成名就的人,在情感一事上也丝毫比不过他。
说起来,这倒成了值得他拿来炫耀的事。
谢江月理都不理他,干脆地和顾琅林擦肩而过,要不是今天实在没有心情,谢江月觉得自己或许还想重重地撞一撞他。
他挺想看看这么强硬的人被摔在地上的样子。
谢江月想走,顾琅林就跟着他走,一路上跟着,也不说话。
等到临了谢江月想要拐出角落时,顾琅林却一反常态,主动地伸手握住青年瘦弱的手腕,将他拉到停在边上的车里去。
大小刚好,一手就能握住。
顾琅林思绪停滞,只觉得眼前的人也太瘦了些。
谢江月不满地看着他。
对上谢江月眼睛的时候,顾琅林准备好的说辞同样随着思绪一滞。
旁人对顾琅林的评价一直很高,是圈内当之无愧的领导者,在彻底掌权顾家后锋芒更盛,手段迅速果决却不过于狠厉,对亲人独有关爱。
顾默词是他的亲弟弟,处事风格上也能窥见他的一二影子,可顾琅林总觉得顾默词有些太优柔寡断,在苏朝暮的事情上尤其。
连他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苏朝暮处事风格上的伪装,苏朝暮或许能够骗骗别人,可他掩饰不了自己对权势、名利、财富的渴望,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这些,过于膨胀的野心总会让他在细微之处暴露出些缺点。
顾默词是个优秀的演员,还是个极为了解苏朝暮的朋友,他有什么理由觉得苏朝暮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冷冷清清、不慕荣华的冰清玉洁之人?
唯有一种可能,顾默词在自欺欺人。
顾琅林偏爱冷静,向来对所谓的爱情嗤之以鼻,只不过是所受激素影响着做出些不符合理智和利益的表现,他可没什么特别的癖好去干影响利益的事。
顾琅林唯一能够放在心上的只有寥寥几个家人,连家人的概念也只是责任心作祟,他习惯着看幼小的生命长大,再教他成长为另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
苏朝暮出现的时候,顾琅林便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他并非是拒绝顾默词交同龄的朋友,但不该是像苏朝暮这样充满野心却不知遮掩,想着歪门邪道的路子的人。
于是顾琅林傲慢地让他离开,不欲与苏朝暮做过多的交谈,哪怕是用着对他而言堪称羞辱的手段。
顾琅林将那一晚上见面时产生的悸动压下,简单粗暴地概括成了不满,毕竟他这样傲慢的人又没见识过什么叫做爱情。
顾琅林厌恶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轻而易举地动用一切能用的,就为了将他打压下去,也可以卑鄙地用一些不堪入目的手段。
等他真正发现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又想要用一切他能有的东西,去完完全全昭示他的偏爱。
顾琅林花了好几天,试图埋头处理公司的业务,把这段不该产生的感情完全断掉。
事务越处理越少,他又让人继续安排下个月、下个季度的工作,想要把从白天到黑夜的安排表全部排满。
繁杂的事务一齐堆积,他连喘口气休息的时间都没留下,可越是如此,压抑住的情感越像冬雪覆盖着的草地,表面上看着荒芜,生机却全部暗藏在底下,只等春风拂过,便一齐疯长。
他得空时不经意地想到谢江月,连当初挑衅的目光都显得那么可爱。
顾琅林实在忍不住,打开手机,想要把相关联系方式全部删除。
可指尖停留在界面上,久久未曾动过。
顾琅林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他舍不得。
顾琅林看着谢江月的眼睛,只觉得被压抑的情感在心口闷得生疼。
顾琅林不知道谢江月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面上分明压抑着怒火,眼底里却全然是道不清的委屈。
顾琅林低声:“……对不起。”
“我很想你。”
谢江月看着眼前和那一晚上态度截然不同的顾琅林,只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他承认,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他宁愿享受着在名利场里纵情声色的滋味、享受着众人只注视着他的专注神情,也绝对不要他唯一出彩的点只是另一个人的附庸。
哪怕是被人嘲笑讥讽也好,他也再不想和小时候那样,被堵在拥挤狭小的巷子里,遭受着嫉妒者的殴打。
那些小孩求之不得的糖果,他想要全部拿过来,藏在怀里,不让任何人拿走。
旁人趋之若鹜的名利,他也想要。
每人比他更清楚坐冷板凳的煎熬了。
还没出学校的时候,他同顾默词一样,经历过一段风光的日子,尤其是参与了林岸的新电影后,似乎每个人的眼里看着他,都有着显而易见的赞叹目光。
谢江月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特别喜欢崇拜的目光,像是幼时的糖果,藏起来,就都是他的了。
他有美貌,又有天赋,凭什么不可以?
他天生就该是吃这一碗饭的人。
可从峰顶跌落到谷底只需要一瞬,随着林岸电影项目的尘封,落在谢江月身上的那些羡慕的眼神,也逐渐变成了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嘲讽。
谢江月那时还年轻气盛,他偏不服气,只是一个项目而已,能影响到他什么?
谢江月这么想着,把被拒绝了的简历取回来,又试着去投另一家。
最常见的答复是拒绝,让他感到恶心的也不少,视线黏连在他的脸上,像是看着什么商品一样打量着身体各部位。
谢江月刚入行的时候还能保持心态,可这样的次数一多,再加上顾默词如日中天的事业,更让他不满。
他明明是为了顾默词挡了灾,他从顾默词手上抢了林岸的项目又怎样——还不是他技不如人,他们通过实力较量,与输赢无关。
可最后赢了林岸的角色的,是他,但真正从中获利的,却是被家庭保护得完好无损的顾默词。
谢江月受邀参加过电影节,台上播放着的是顾默词刚出道就接到的一个配角,导演是张钧。
片段内容十分精彩,顾默词仅仅依靠着一部影片里不足二十分钟的出场,就一举获得那一年的最佳新人奖。
顾默词上去领奖前的第一件事,拥抱跟着他一起来并坐在他旁边的谢江月。
谢江月跟着旁人,一同为着这位最年轻的影视新星鼓掌。
只是心里却在想——何其讽刺。
他抢了顾默词的角色,却因为这一点狠狠摔了跟头,就算是现在也没看见重新爬上去的希望。
而顾默词,偏偏和故事里说的主角没什么区别,他失去的利益只会变成加倍的利益换回来,重新回到顾默词的身边。
尽管谢江月心中极其不平,但他从没有真的做出过对不起顾默词的事情,哪怕是没过多久,顾默词在业内的地位越发高涨。
可谢江月从没有想过利用两人之间的友谊,来获取角色的事。
直到那一天,有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的大佬来找他,约了一场饭局,话里话外都是暗示顾默词的事情。
是顾默词的金主也好,还是顾默词的爱慕者也好,谢江月不在乎。
他内心极其不堪地感到快意,为发现这个秘密而窃喜。
原来顾默词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和他一同毫无靠山白手起家地在娱乐圈打拼。
所以他也没有比顾默词差到哪去,只是少了一点机遇,少了一点运气。
谢江月那一天纠结了很久,哪怕是白天刚结束一场根本不知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映的戏。
他不能得罪这位不知名的大佬,所以刚下了戏,甚至还没能吃些填胃的东西,便要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他。
空腹喝酒的滋味并不好受,谢江月曾经很讨厌这种感觉,却又在日复一日的场景里逐渐习惯它。
可能是顾默词近日的表现让眼前这位大佬十分不满,连带着找上他,试图通过他来敲打顾默词。
只要答应告诉眼前的人顾默词的黑料,他就允诺自己许多求也求不到的资源。
类似的交易谢江月听过不少,说来好笑的却是,曾经交易的筹码是出卖他本人的身体,如今的筹码竟然也沦落到了要顾默词的黑料。
何其可笑。
谢江月往常从没答应过这类交易,他是个糟糕的人——谢江月从不否认这一点。
他足够贪心、足够刻薄、足够虚伪,却又偏偏装成一副风光霁月的模样来。
如果他能彻底抛弃道德的底线也好,那也不至于被一点点所受的良心束缚这么久,又要嫉妒他,又要由衷地为顾默词的发展感到高兴。
看着酒桌对面,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时,谢江月头一次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报复般地同意了顾琅林的要求。
“你想要顾默词的黑料?别做梦了——”看着没什么表情波动的人陡然变脸,是一件有趣的事,谢江月心中格外快意,“这要更多的资源来换才行。”
没有人会在意他做出举动时的心理活动,没有人会在意。
旁人只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谢江月是个背后一套当面一套的小人,不值得深交。
这是事实。
谢江月为了梦中的名利和财富挣扎了这么久,为此不惜砸掉他最后所剩下的那么一丁点可怜的道德底线,可只需要这么一场记者的来访。
就能将他稀碎的自尊心丢的干干净净。
他所追究的名声,没有丝毫的用处。
为什么又偏偏……偏偏要在他离死心那么一点点的时候要站出来,再给他一点希望?
想要达到目的,顾琅林能够不择手段,他能将一个人踩到地里去,也能为了一个人把手段放低,直到低到尘埃里。
顾琅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江月,他们两人间的初遇实在是最糟糕的开局。
谢江月捂着眼睛,只觉得一切事情都极其荒谬,发出的声音都带着颤抖。
“这是你们想到新的,想要来侮辱我的手段?”
“我不要那些资源了,我放弃交易,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谢江月做好了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攻击,言语上的秽骂而已,他从不在意,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在意的事情了。
可唯一回应了他的不是语言,只有一个轻柔地落在他眼睛上的、不该在两人间出现的、饱含着不可明说情愫的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o.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