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分,和风煦日,万物生发。
我懒懒歪靠在一颗老柳树下,嘴里细嚼一根冬草根,有那么一点余甜,拿一只眼瞅着山坡边上啃草的一牛一羊。
生灵多奇妙,不曾想我李想下辈子居然成了一个放牛娃,还莫名其妙是人家祖师爷指定的备胎。
关于那座幽冥雄伟城池、那个面容模糊男人、那位摇扇师爷以及两者之间的对话,我当时看得听得清清楚楚。
在眼下世界第一次睁眼时,我竟然也清楚知道自己已是重新投胎,二世为人。
个中原因,管它呢。
难道麻脸孟婆给我喝下的不是“迷魂汤”?她是我家亲戚?
这个问题,我想了整整十年也不曾想个明白。
“香哥儿,香哥儿——”(我的小名)
远远地一道稚气声音顺着河风飘送过来。
一个小胖子踩着河中石,飞速穿越杂草丛,一路气喘吁吁跑近前。
“土豆,你急啥?”我问道。
张土豆一把拽起我的手,“走,快跟我回去。山上仙师下山收弟子,我挨了我老娘一巴掌才赶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张眼一看,他右脸上果然五个新鲜红指印尚未褪去。
“够义气,我记下了。”
我一把搂住他臂膀,心底微微一叹,“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张土豆只冲我憨憨一笑,两人迅疾往村里回奔。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又听过那男人与其师爷的对话,我自已知晓这是一个有着修仙者又或仙人存在的全新世界。
又正因为前世落魄,此世注定做个前途未卜的备胎,我多少有点心灰意冷,临跳崖前的那一吼屁都不是。
村里私塾先生说过一段话,“人与人、与其他生灵相遇,皆是一场缘,问题在于你是否愿意与他、她、它结缘,一旦结缘,便会承担相应因果,仙缘亦是如此。若无缘起,何谓缘灭!”
也许因为认同了私塾先生的话,除了张土豆,即便此世生身父母,我也极少与他们交流说话,在村人眼中,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哑巴。
打谷场半空。
三人脚不沾地,村里老老小小跪了一地,满眼淳朴装满着敬畏和羡慕。
中间一个男人,一身琉璃法衣,白面长须,早不食人间烟火,浑身散发出一股子缥缈清气。
左边是个青年,双眉斜扬,鼻孔朝天,气质冷峻,背后负一柄五尺长剑,用前世的话来形容,一直酷到脚跟底。
另一个年轻女子,面间罩一层雪白面纱,淡淡柳叶眉,瞳眸黑白分明,清澈如秋涧水。
一炷香刚好燃尽。
法衣男人徐徐睁眼,扫视下方一圈,“人都到齐了?”
村长李长贵赶忙回头清点人数,手掌对向我和张土豆连连往下拍动,示意跪下。
“禀仙师,齐了,都齐了。”
法衣男人微微颔首,“本宗此次只招收弟子一名,姓李名想,可有此人?”
打谷场一静,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望向了我,我心道你们这他妈比GPS定位还要精准。
母亲神情怔过,随即面色泛红,激动得热泪盈眶。
父亲嘴巴微张,一脸的不敢置信,几乎怀疑耳朵出了毛病,被村长一巴掌拍醒后,赶紧趔趔趄趄将我的生辰八字双手奉上。
几乎所有人都带着艳羡看着我,唯有张土豆一张小脸紧巴巴皱了起来,好像要哭的样子。
法衣男人扫过一眼,“就是他了。”说着,对我招了招手。
两个字,认命。
我毫无表情朝向法衣男人走去,负剑青年轻蔑掠过一眼,面纱女子倒是仔细打量我一番。
就在这时,一道鼓足勇气的声音响起,“仙师,恳请将我也带走,他是个哑巴,读书也不比我聪明。”
说话的是同村同龄人李福德,少年老成,一向是村里的孩子王。
我觑他一眼,还是面无表情。
“这小孩有点意思,无惊无喜。”
我听见面纱女子以一种众人听闻不见的传音说过一句,也不知她指谓谁。
“呵,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有点不寻常才对。”法衣男人同样以传音淡淡回道,手掌伸向了我。
对于李福德的一番质疑和自告奋勇,自然无需多加解释。
我返身跪下,朝生身父母重重叩过三记响头,又冲张土豆挤了一下眼睛。
身体蓦然腾空,耳边风声呼啸,云朵儿在脚下飞速退去,曾经栖居十年的村子已化作一道黑点,风声里好像遥遥传来了一声竭力呼喊。
“香哥儿,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是张土豆吧。
此生此世还能再相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