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坐下,下一节是自习课。
体育课后上自习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春季还未过半,闷热异常的空气里就已经躁动着不安分的因子,特别是对于少年少女们来说,刚运动完实在是无法乖乖坐定。
几个男生趴在讲台上吹空调,借着稍稍高了几厘米的地势试图抢占到更多的冷气,必要时用校服衣袖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精致的女孩子们则都拥有自己的手帕与纸巾。把皮筋从发梢取下,将纸巾叠成四四方方的模样,一边和朋友说着今日见闻一边擦拭着脸颊。
这样喧闹的氛围直到班主任来时才有所缓和。
“吵什么呢?在办公室就听见你们吵了。”一进门,余艳就说出了大家已经听过八百次的话。
叶南弦从小到大换过这么多老师,但他们的话术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讲台上那几个,都下去。你们在讲台上都把我的空调占完了。”余艳走上讲台,顺便把那些蹭空调的男生全部赶了下去。
余艳是个年轻的语文老师,刚毕业没几年,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虽然她这么说,但丝毫没让原本活跃的气氛冷淡下来,反而充满了嬉笑与玩闹。
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出言制止:“行了,安静一点,今天还没来得及和大家介绍呢。”
她轻松的语气展现着独属于年轻老师的活力。
“我们班从一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叫做叶南弦。大家以后要和小叶同学和睦相处哦。”
说完,她收拾着自己的背包,无意间往叶南弦的方向瞟了一眼,惊讶的话脱口而出:“小叶同学,你和小尧同学吵架了吗?”
“什么?”沉浸在思考如何和林峻尧直说中的叶南弦突然被提及,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发觉是身边人的问题,又转头看向林峻尧。
林峻尧坐在叶南弦的右边。按理说,书本和作业都会放在桌子左上角,体育课之前林峻尧的桌面也的确是这样的。
仅仅就一个课间的功夫,林峻尧已经把所有东西都移到了桌子右边,似乎是为了远离叶南弦。
除此之外,两人的桌子也微妙的隔了三厘米左右的距离。原先林峻尧挂在左边挂钩上的垃圾袋也悄咪咪移到了右边。
叶南弦:……
至于吗?
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叶南弦:“我觉得我们可能没有……”
话说一半被林峻尧打断。
林峻尧啧了一声:“我才不会和他吵架呢,我是那么容易闹别扭的人吗?”
叶南弦:……难道不是吗?
后排有男生偷偷在笑。
余艳不置可否:“没吵架就好,大家都是一个班的,要和睦相处哦。”
她巡了一圈教室的卫生后,放下斜挎包坐在讲台旁督促大家写作业。叶南弦偷偷往右边瞄一眼,林峻尧正在埋头写作业。
嘴角微微向下,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
这节课对于叶南弦来说是极其漫长的四十分钟。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翻书声与笔尖沙沙作响,他的心绪老是跑到千里之外。好不容易转个弯回来,脑子又是一片空白。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顺着冬青的叶片滴落窗台。有人把最前面的窗户打开,滴答声就和下课铃声一起响起,在平静的教室扩散成涟漪。
余艳准备想走,但是身边被来问问题的同学围得水泄不通。一般来说语文是不需要课下答疑的,或许是因为余艳的性格,大家都很愿意和她相处。
而叶南弦,经过了一节自习课的仔细思考,他比一天做完寒假作业还累。
困意不合时宜地爬上他的眉头,于是枕着手臂斜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说来奇怪,教室里声音嘈杂,可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身边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却仿佛被无限放大。
落笔声,翻书声,均匀的呼吸声。
叶南弦睁开眼,林峻尧在写试卷。他做题的时候很专注,笔尖敲击桌面的声音很有节奏,似乎每一个字都没有思考停顿,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卷子上。
叶南弦微微撑起头,勉强看见了林峻尧的试卷。他现在在写物理,字迹如他人一般清瘦,但公式字母的最后一笔,他总是留有一个小小的回弯。
还挺可爱的。
教室坐北朝南,林峻尧靠窗,完全被朝阳包裹起来。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懒洋洋的。
“那个……我有哪里冒犯到你了吗?”叶南弦终于决定主动起来。他看向林峻尧的眼睛,片刻后觉得这样叫实在没有礼貌,于是又补充:“林峻尧,如果有的话我可以道歉。”
林峻尧笔杆在纸上顿了一会儿,仅仅只有一会儿。挪开时,在试卷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滴。
没有说话。
叶南弦想,或许是自己的语气有问题,也可能是说的话不对。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始终没有想到林峻尧到底为什么要把东西挪开。如果仔细说来,自己在篮球场还救过林峻尧。
“我不了解你,所以不太知道你身上经历过什么。”叶南弦说,“我可能是说错了什么话。”
直到这时,林峻尧才微微侧过脸。
“你在说什么?”他的语气不算友善,但也没有敌意,有的只是迷茫。
就好像真的没有听叶南弦在说什么。
叶南弦低头看向刚刚的那个墨点。那是一道关于抛物线和圆相交的力学问题,看上去有些难度,那个墨点刚好点在了一条公式的前面。
原来是在专心做题,根本没有听叶南弦在讲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说明林峻尧其实并没有生叶南弦的气。至少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就算有气现在肯定也全消了。
现在就是直说的好机会。
叶南弦深吸一口气,目光正对上林峻尧的眼眸。
“其实我已经注意你有一段时间了。”
叶南弦只说了上句,没把下句续上。想的时候是一回事,真要说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梳理着措辞,每次词到嘴边又觉得可能会被误会或者被追问。
窗外的雨下得大了些。一颗颗雨珠吸附在玻璃窗上慢慢落下,汇聚成更大的雨珠。更大的雨珠渐渐滚落,凝结在窗台上。
斟酌了两个回合,大概选出一个还算可以的说法。眼神微微下移,叶南弦再吸一口气。
“其实,我……”
这句话只起了个头,就被林峻尧完全拦住。
林峻尧语气淡定:“不好意思,我没法和凡人谈恋爱。”
叶南弦:?
猛然抬头,正对上林峻尧那张无辜的脸。他眨巴着眼睛,若是仔细看,还能从里面品味出一丝抱歉的神情来。
“啊?”叶南弦怀疑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都没有怀疑林峻尧就是会说出这种话。他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得到的还是大差不差的回答。
“我们神界有规定,没法和凡人谈恋爱。”
啪嗒一声,窗台的雨珠掉落下来,被风一吹化成一滩雾气。
叶南弦:……
神经病。
完全不想和他说话了。
·
趁着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余艳把那些问问题的同学打发走,走过来敲敲叶南弦的桌子。
“小叶同学,来一趟办公室,我有点事情要和你说。”
此时的叶南弦还陷在无语之中。听到余艳的话,叶南弦站起来,走前还不忘厌恶地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写试卷如同没事人一样的林峻尧。
余艳再一次很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我就说你们一定是吵架了,你俩都不承认。”
她勾起嘴角,拍着叶南弦的肩说:“其实不需要瞒着我,班里同学有什么异常我都能看出来的哦。”
听起来好像有点得意。
叶南弦耸耸肩,没说话。
余艳的办公室在高三楼旁边,说她能在办公室听见教室的吵闹根本是无稽之谈。叶南弦跟着她左拐右转,终于在上课铃响起来时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其实小尧同学人挺好的,他只是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好相处而已。”推开门时,余艳回头对叶南弦说。
毕竟林峻尧在这个班待得久,班主任比较向着旧学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余艳一看就是那种老好人教师,不管林峻尧性格怎么样,总是要她来缓和同学关系的。
叶南弦回忆了一下这短暂半天与林峻尧的相处,槽点数不胜数。
“或许吧。”他嘴上这么答应着,心里却在想:
如果他算是好相处的家伙,那世界上就没有不好相处的人了。
余艳也看出了叶南弦根本不认同她的话。
她向来不喜欢太过于插足学生们的事情,在她看来,高中生都是即将成年的孩子,很多事情她只能点拨而没法干预。
所以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这是社团的申请表,我们学校在推行素质教育,每个学生都要加入一个社团。”余艳从厚厚一沓文件里精准地抽出社团申请表,交到叶南弦手上。
坐在隔壁的老师扭过头:“现在社团可不好加,一般社团都在上学期招新,下学期了人员都差不多固定了。”
余艳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因为社团那边加人也需要填表用来认定学时。社团招新日还能统一处理,但是现在应该没有几个社团愿意干这么麻烦的事。”
头顶上的灯有些接触不良,骤然闪了一下。一只飞虫慢悠悠飞来,停在炽热的灯泡上,吱啦一声振翅飞走。
“那我的社团认定怎么办?”叶南弦问,“如果大家都不收我,我会挂科吗?”
“理论上来说,要用高三的课余时间补。”余艳信誓旦旦,“放心吧,不会遇到这种情况的。”
叶南弦朝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既然我这么说肯定有我的道理。”余艳弯腰在抽屉里翻找,一边找一边说:“我们学校有规定,一个社团必须有五个人才算成立。但有个社团的某个团员上学期期末出国了,社团人员不够濒临解散,只要你去,他们肯定要你。”
这倒是挺巧的。叶南弦想,这样就免得他去自己一个社团一个社团问了。
他问:“我觉得我应该可以去这个社团。他们社团叫什么?要怎么联系他们?”
“等等。”
余艳在抽屉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张皱巴巴的申请表。她用手把表抚平,将递给叶南弦又猛然收回,“先说好,这个社团有点奇怪,你可能受不了。”
高中的社团还能有多奇怪?
叶南弦说:“没关系,我能接受的。”
“那就好。”
余艳这才把纸摊在办公桌上,推到叶南弦面前。
纸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极昼裂隙魔法结社……”
名字太绕口,叶南弦忍不住跟着读了出来,可读出来完全不能帮助他了解这个名字的意思。
无奈,他只能继续往下看。
“创社人……”
被白炽灯灼烧的飞虫满屋子乱飞,最后停在了叶南弦的阴影之下稍做休息,也正好挡住了申请表的一角。
叶南弦用手赶走那只飞虫。
社团创社人:林峻尧
叶南弦:……
真是有够无语的。
“不用了老师,我还是一个一个社团问吧。”叶南弦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双手把申请表递还给余艳,“我相信我自己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