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多年的记忆重新浮现在他脑海之中,走马灯般飞快略过,只花了半小时不到。
但这份记忆承载的岁月实在太过沉重,再加上墨骨强行将之唤醒,似乎冲破了什么很要紧的天道禁制,苏程回忆起来的瞬间,头痛欲裂,令他当初吐出一口血来。
墨骨见此,赶紧把玻璃杯往地上一扔,拽起苏程的肩头,表情欣喜若狂:“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苏程强忍剧痛,抬手抹了一把嘴角血丝。
“我想起来你妹夫啊!”
他铆足了劲儿,一拳挥过去,将毫无防备的墨骨一下子撂倒在沙滩上。
墨骨撑着胳膊坐起来,单手捂着红肿的脸颊,抬头望向他:“你肯定想起来了对不对!你连我妹夫是谁都想起......不,现在已经是咱妹夫了!”
“你妹当初和归霖私奔,两个恋爱脑居然双双放弃无上至尊之位,跑去凡尘过日子。这事儿谁听了之后能忘?我才不认归霖做妹夫!他以前就知道拉着我念经,跟个和尚一样!”
“那,那我们不管他。”墨骨从地上爬起来,凑过去,紧紧拉着苏程的衣袖,喜不自持:“你想起来就好。你让我多等了好几千年,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婚约还作数,咱俩现在就回幽冥去成亲!”
“谁要跟你成亲?!”
苏程重重甩开他的胳膊,头部痛不堪忍之下,他仅剩的素质也被抛诸脑后:“王八蛋!你一口吞了老子的公司,还想老子娶你,做梦!”
墨骨瞪大眼睛,依然不屈不挠:“谁说是你娶我?做我的王后,你就和天庭无关了,便不需要还债,何必开公司呢?”
苏程再度甩开他的手,揉揉太阳穴,道:“老子辛辛苦苦干了两年,在你眼中却一文不值。你一点也不尊重我的劳动成果,嫁过去也是白搭!”
“风遣鹤那混小子难道就尊重你的劳动成果?在你羽化后,他甚至想过要杀尽那帮上书的贱民!”
“想过和做过是两码事!”
“如若不是帝溪献祭掉自己一大半的神力,将你破碎的魂魄拼起来送到风遣鹤面前,告诉他你还有救,风遣鹤早就大开杀戒了!死神巅峰时期,打一个响指就能瞬间收掉上万人的性命,他就爱惜你的子民吗?”
苏程的头痛好些了,但长时间的痛楚令他体力透支。
他喘着粗气,沉声说:“......可他没这样做,不是吗?”
墨骨闻言,愣了好久好久。
“你爱上他了?”
苏程偏过头去,这个时候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墨骨。
即便墨骨曾发誓,他绝没有参与设计灭世魔咒,没有直接对光明神本人造成伤害。
可是数千年前那场大战,那段生灵涂炭的岁月,的确由他亲手掀起,任何人都无法抵赖。
“你这分明是偏心他......”墨骨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能偏心呢?”
“墨骨,我问你,当初挑起神魔大战,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为了你。”
墨骨斩钉截铁。
“不对,你是为了你自己。”
苏程身心皆疲,瘫坐在椅子上,一字一句地慢慢道:“你为了打赢那场仗,为满足你的私心,放任你的手下在三界中烧杀抢掠,对我的子民们做出那等恶事,却从来没想过,我为了保护我的子民,愿意付出什么。”
墨骨一怔。
“你,只是想要一个世上身份最高贵的王后,用来装饰你的王座。你根本不爱我,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那、那该是什么样?我可以学。”
苏程垂下眼,双唇轻启:“爱一个人,是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爱是奉献,不是索取。”
墨骨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颤声问:“所以,你真的爱上他了,对吗?”
......
苏程穿着浅灰色员工服,站在吧台后面,照着方才陈最教的方法,使出吃奶的力气,恶狠狠地擦拭着玻璃杯。
陈最则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捧脸,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跟你老公吵架啊。”
苏程对着玻璃杯哈了一口气,又下死劲地擦它:“是前夫。”
“得了吧,真以为我不看三界八卦周刊?我之前就知道你跟死神风遣鹤有一腿。”
苏程瞥他一眼:“你也是天庭的人?”
陈最随手拨弄刘海,摆出一个非常欠揍的姿势,他身上那股贱贱的感觉是由内而外的,早就腌入味儿了:“如果是,本帅哥怎会收你在这儿打零工?早就一个电话打给赵财神。”
苏程不理他。
“所以,你和风遣鹤......”
“现在没一腿了。”
陈最总觉得这人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故意问:“天帝之位,你不要了?那个位置谁不想坐啊,你说不要就不要?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苏程满怀哀怨地把玻璃杯一放,来这里打工真是个最错误的决定,老板的嘴太碎,总让他想起来一个好久好久没见面的贱人,但那个贱人可能早就挂了。
他认认真真地反问道:“如果要用全家人的性命来换天帝这个位子,你还要吗?”
陈最脸上的笑容停滞了。
不过没多久,他就又变得春光满面:“我的想法不重要。但,我总觉得你跟死神之间,貌似有些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我其实...已经知道得足够清楚明白。”
苏程转而拿起另一只玻璃杯,不管不顾地擦拭起来,貌似是要把自己脑海中蕴藏的所有怨气全部发泄在这小小的杯子上面。
陈最突然尖声哀嚎:“哎!那个是我亲自从东京背回来的,一只五千七,你下手轻一点儿!”
苏程手一顿,惊愕不已:“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全都这么有钱?只有我是工薪阶层?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陈最赶紧把杯子从他手里救出来,转头拿了一个五块钱批发来的塞进他手心:“你不如去地府里看看生辰薄,说不定会有惊喜。”
苏程心想,我上次去看,就收获到比天还大的惊喜。这次再去,八成能直接原地过世。
他借了前台的座机,在脑海中努力搜索前同事们的电话号码,思来想去,总算拼凑出帝溪地府那个办公室的座机号。他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该号码尤其顺口,恰好是他本人生日。
打了八遍,才勉强接通。
“喂,帝溪啊,是我。”
“......”
“帝溪?”
“......”
“喂?请问你是冥神帝溪吗?难道是我打错......哎小道士,你店里电话能直通地府吗?哦,要买漫游套餐啊,先记我账上,等我中彩票了再......”
“老、老板?!!”
“是我,那个......”
“老板!我好想你!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消失啊!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真的......我好害怕,我好担心你,我这些天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啊,我真的不想你再......不,我......我什么都没说。你在哪?你现在在哪里?我这就去找你,你饿吗?你冷吗?你缺钱吗?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
“帝溪,冷静一下,先听我说!”
电话那头只剩下嚎啕大哭的声音。
苏程默默叹气,又道:“帝溪,父亲全都想起来了,不要害怕,我这回绝不轻易赴死。父亲有事要拜托你,你一定要瞒着你大师兄,听见了吗?”
在他身侧,陈最手中酒杯“咣当”一声,重重砸在台子上。
“呜呜......老爹,你总算想起来了。我、我绝对站在你这边,呜呜呜呜...我好想你...”
十分钟之后,酒馆门外传来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因开车之人情绪过于激动,这一脚并未能彻底控制住疾行的车辆,便不受控制地哐当一声撞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黑色牧马人的前保险杠就此光荣负伤。
苏程披上陈最递来的风衣,快步踏出门去,头也不回。
陈最依在门边,冲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补上一句俏皮话:“记得回来,不然算你旷工。”
苏程钻进帝溪驾驶的黑色吉普车中,应了一句什么话,却被寒风卷走,谁也没听见。
陈最摆摆手,送别结束后,他将身后大门死死一关。
转过身来背靠着墙壁,冷汗直冒,感觉天都快要塌了。
“......完了,他想起来了,下次绝对能认出我......我还是赶紧跑路吧。”
陈最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冲进后厨。
后厨景象,与温馨明亮的前厅天差地别。
除却一条狭窄的通道以外,这间看不清有多大规模的昏暗房间内,悬挂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沙漏,或漂浮着明亮又渺小的万千星尘。它们是亘古不变的永恒存在,亦象征着世上最不可控的光阴流逝。
在房间的正中央,漂浮着一架木质天平,天平两端由浅金色砝码层层堆积,看似可以轻松维持的平衡,实际若有一粒灰尘落下,便足以彻底改变这世上的一切。
作为被挑中的天道使者,陈最自从接替掌管这架天平之后,就绝不能掺和进任何一场战争中,也不能偏袒任何一个人,亦不能插手三界中任何事情。
陈最站在天平下方,侧过头去,望向半空中一个不太起眼的沙漏。
他喃喃道:“老头儿,你骗人。”
“......你当初只说,被选中的使者要承担万世永恒的孤独,却没说我顶替他之后,他还是要蒙受生离死别的苦痛。”
星尘自然环绕在他身侧,将他眼底的晦暗点亮。
陈最叹了口气。
“......老天不公,他说的一点儿都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各位读者小同志,因本人现实生活实在太忙,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不得不请假两天。
2.2复更,请您多多包涵(轻轻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