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走到车边，沈鹭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姐姐？”
沈鹭怔愣了几秒，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然后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她回过头，许落霜正戴着墨镜看着她，宽大的墨镜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周遭人来人往，汽车轰鸣声不绝于耳，沈鹭突然就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这几年也不是没有梦过相关内容，仿佛这一幕也只是其中之一的梦，梦醒了，她还是只有一个人。
只是，眼前这一幕跟她梦里不同的是，梦中的少女仍是当初青涩稚嫩又异常执拗的模样。
眼前的许落霜穿着一袭小黑裙，剪了一头齐肩短发，刘海也留长了，化了一点淡妆，更显明艳动人了。明明还是那张脸，却是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姐姐，真的是你啊，好巧！”许落霜又说。
沈鹭回过神，疑惑地问：“巧？”
许落霜走到她面前，脸上仍是挂着笑容。
“是啊，我来这边谈一个签约。唉！反正说来话长，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姐姐。”说完，她又眼尖看到了站在沈鹭身后的谢恒，明知故问地问：“这位是？”
沈鹭一下子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回答，谢恒像以往很多次那样很自然地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沈鹭的丈夫，我叫谢恒。”
许落霜只是愣了一瞬，很快就对着他微笑着回了一句：“你好，我叫许落霜。”
她跟谢恒在外的身份就是一对夫妻，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特别明说，谢恒对外都是这么介绍的。沈鹭也没想到还能再遇到许落霜，不过她看来变化很大，应该确实是放下了，她强压下心脏处袭来的疼痛，才保持住得体的笑容。
“你在这边待多久？”沈鹭问。
“那就看我心情了，现在不是暑假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许落霜说，然后她又问：“对了姐姐，你们准备去哪里。我第一次来这边，有空陪我逛逛吗？”
沈鹭点了点头：“那我陪你逛逛。”
“那这位呢？”许落霜对着谢恒偏了偏头问。
“你们两姐妹逛吧，我就不奉陪了。”谢恒赶紧说。
沈鹭点头对他说：“好，今天麻烦你了，那你先回去吧。”
这个小县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逛的，沈鹭在这里待了三年，却从没想过逛一逛这里。每次上来都是为了工作，事情办完就回去。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因酷暑已至，仿佛空气中都翻滚着层层热浪，于是沈鹭带着她来到了一处有冷气开放的奶茶店。
暑假期间，奶茶店里坐着的几乎都是学生。打游戏的、打牌的、还有在聊天的声音混在一起，闹闹哄哄。
她们两人像第一天见面吃的那顿饭那样，一路沉默着。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她太想了解她这三年的生活了。但是她又怕问太多了，也会暴露太多，然后平白无故打扰了人家好不容易回归的正常生活。
直到她们拿了奶茶上到二楼坐下，沈鹭才问出了一句最常用的寒暄话语：“你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挺好的。”意料之中的回答。
许落霜又问：“那姐姐，你过得好吗？”
“我也挺好的。”沈鹭拿着奶茶插管抿了一口，又问：“你大学在哪读？”
“A大。”
沈鹭点了点头，她看着许落霜从见面就没摘下来过的墨镜，忍不住又说：“这里没有太阳了，你的墨镜可以摘一下。”
许落霜没有犹豫就摘下了墨镜，眼神里是温和从容。
沈鹭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然而已经看不到那个执拗的影子了。
心想，其实挺好的，她现在应该看每个人都是这种眼神，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走极端了。
那个只对她异常固执，对其他人都一律冷冰冰的许落霜已经成为过去了。毕竟人总是要成长的。
“姐姐，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许落霜忍不住好笑地问。
沈鹭也笑了笑说：“我只是在想，你变化真大。”
许落霜一只拇指摩擦着另一只拇指美甲上的细钻，忍住了要把它们抠下来的动作，说：“姐姐倒是没什么变化。”
“你说你来这边谈签约，是怎么回事？”
许落霜慵懒地往椅背一靠，无奈地说：“搞了个工作室，但是经营不佳，只能跟一些小网站签约，所以就跑来这里了。”
沈鹭认真地听着，许落霜又继续说：“一开始我画了些漫画挣了些钱，后面利用学校的名气接了不少单子，因为课程繁忙画不过来，于是我就另外找了几个人跟我一起画，就这么成立了工作室。”
“不过还好，还是能挣些钱的，我这两年花的都是我自己挣的钱。”
沈鹭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拼凑着她这些年的生活碎片。猝然分开的这几年，她真的错过太多了，她又问：“怎么会想到自己挣钱？”
“我想证明一下，不靠家里，我也是可以的。”
“证明给你爸看吗？”
许落霜盯着杯子里的珍珠搅动着，沉默了几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沈鹭又问。
“物理。”许落霜刚回答完，又抬眼笑着说：“姐姐，别光顾着问我啊，也说说你这边的情况。”
沈鹭微微有些愣神，她这些年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或是人际交往上都实在是不堪说。如果不是身上还背负着担子，她不懂她会浑浑噩噩过成什么样。于是她在记忆里挑挑拣拣，最终说：“我这边挺好的，第一次就考上了这个岗位，单位还给我们安排了宿舍，省去了租房的烦恼，虽然在乡镇，但是生活简单自在。”
“姐姐，工作还顺利吗？”许落霜沉默着听完，然后问。
沈鹭点头道：“顺利。”
她刚回答完，手机铃声就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李佳然的。
她点击接听后就听到了电话那边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沈鹭，你交完材料就走了？”沈鹭下意识地把话筒捂住，听到那边又说：“他们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找不到人，电话都打到我这里了！”
沈鹭原本想说你有说让我留下吗？她看了一眼许落霜，然后心平气和地对着电话说：“他们问了什么问题？”
“他们想问一些详细点的数据，我没打印出来，你去我电脑找一下发过去给他们吧，他们现在等着要。”
“行，我到办公室了再给你电话。”沈鹭刚说完就迫不及待把电话挂了。
许落霜静静地等她打完电话，然后问：“姐姐，你同事吗？”
“嗯。”沈鹭看着她握着奶茶的手，她极不情愿这时候离开。
虽然知道这里很不公平，领导偏心偏得很离谱，李佳然的蛮横霸道也多次让她头疼，她以前都不想计较太多，反正工作之余就是无趣的生活，这两者对于她来说都差不多。
这是她第一次对李佳然产生了厌恶心理，她甚至后悔了接那个电话。
她真的不想走。
“走吧，我那边还有点事情。”沈鹭起身说。
“你们周末不双休吗？”许落霜也跟着起身问。
沈鹭苦笑了一下，说：“周末偶尔还要忙些事情。”
“那我送姐姐回去吧。”许落霜在她身后跟着说。
沈鹭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迟疑着说：“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还是说姐姐还想躲我，不让我知道姐姐的工作单位？”许落霜温温柔柔地笑着。
沈鹭微微一怔，失笑道：“说的什么话。”她转回头，继续往前边走边说：“那就麻烦你了。”
她们又回到了县政府前的那条马路上，许落霜按响了车门钥匙，沈鹭才知道原来之前许落霜靠着的这辆车是她的。
“车是你自己买的吗？”沈鹭问。
“嗯，小破工作室，勉强能糊口，所以只能去车行挑个二手车。”许落霜说。接着她又问：“姐姐，你工作的地址叫什么？”
“江州镇。”
许落霜点头，掏出手机点开导航。
在车上，沈鹭忍了好几次才忍住了盯着车内后视镜偷看许落霜的举动。
县城回江州镇的是一条不算太宽的县道，单向仅够一辆车行驶，超车也不好超，沈鹭曾经多次听谢恒吐槽在这里开慢车的司机。
许落霜按照规定速度匀速行驶着，沈鹭却很想让她开慢点，希望这一刻的时间可以被无限拉长。
她曾经抱怨过江州镇太偏，离县城太远，现在又嫌它不够远，她第一次觉得这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原来这么近。
“姐姐，你在这里下车吗？”许落霜看着镇政府的大门问。
沈鹭沉默了几秒，点头说：“嗯，谢谢你了。”
这里有一个三岔路口，有一面凸面镜就悬挂在路口大树下，沈鹭下车后就径直往镇政府门口走，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凸面镜上。
她下车后，许落霜就径直掉转车头回去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们还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曾经的微信号已经被她注销。
一转头，许落霜已经驶着车消失在小镇的车流里了。
她们相遇得太过猝不及防，短暂的相处时间里，她想好好看看她，想拥抱她，想知道她这些年经历的所有事，时间很短但是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她没办法取舍，最终话没聊几句，看也没敢多看几眼，拥抱更是不敢想。
这一瞬间，她觉得她真的是可笑至极，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看似忙碌，实则只是在徒劳地兜兜转转，总也碰不到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