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他们县城特别热闹。村民们挑着鸡鸭鹅到街上来叫卖,商场正推出“大清仓、过大年”活动,用扩音喇叭放着“新年好”这首歌,附近一两百米都能听到歌声。许多人刚采购完年货,大包小包往家里提,道路旁的树木也挂上了红灯笼,大街小巷都弥漫着年味。
除夕当晚,沈鹭他们一家人吃完了年夜饭就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沈鹭却看得心不在焉,她握着手机,还是没忍住给许落霜发了一条微信消息:有没有在看春晚。
许落霜回得很快:嗯,姐姐在看哪个台的。
沈鹭回复了一个比较火的电视台,然后又问:你在跟你爸一起看吗?
这条消息刚发出去,沈鹭又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于是马上撤回了,但是还是被许落霜看到了。
许落霜:我调到了跟姐姐一样的台,我在和姐姐一起看。
看到这条消息,沈鹭怔愣半晌,然后一阵心酸。
许落霜刚从许家老宅吃完年夜饭回到家里,年夜饭每年都要回去吃,已经成为一个规矩了。
许落霜的奶奶很早就不在了,后面她的爷爷也没有再娶。许淞言是家里的独苗,即便如此,他和许老头子的关系却并不好,许落霜跟她的爷爷更没什么交流,她印象中这个爷爷就是个严肃刻板的人,每年的年夜饭也只是像去走一个流程一样,吃完就走。
许落霜是一个人看的春晚,因为许淞言吃完年夜饭刚回到家没多久就出门了,现在她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情难过了,因为已经麻木了。
许淞言一回到家就接了个电话,许落霜只听到他语气柔和地对着电话那边说:“嗯,嗯,我知道了,让他们乖乖的。”挂了电话他就准备往外走,经过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许落霜时,他脚步犹豫了一下。
许落霜正背对着他端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画面。
他似乎有些不忍,他站在许落霜身后伸了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一揉她的发,手伸出去却悬在她的头顶上空停了几秒,最终还是偏了偏方向,拍了拍她的肩,无奈地说:“小霜,希望你能理解我,你周阿姨等了我八年,八年之后我娶了她却不能让老爷子他们接受她。她这些年受尽了委屈,你弟弟妹妹也还小,离开不了我太久。你在这边要什么缺什么你尽管跟我提。”
许落霜点了点头,眼睛仍是直勾勾盯着电视画面,只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节日期间,外面街道上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贴着“倒福”挂着灯笼,一派热闹祥和繁华喜庆的氛围。
许淞言出门,偌大空荡的客厅只剩下她一个人。顶部冷冽的灯光分散着照射下来,客厅充斥回荡着春晚节目小品演员的说话声,还有间歇爆发的掌声和笑声。
她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握着电视遥控器,把电视节目调到了沈鹭说的那个台,心里想着她们正在一起看春晚,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暖缓缓地从心底涌出。
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弹出了一个微信视频通话。
看着沈鹭给她发的视频通话,她微微一怔,先前的郁闷心情瞬间被这通电话一扫而光,她把手机正对着自己点击了接通。
“姐姐,怎么想到给我打视频了。”
沈鹭那边,沈国伟和沈逸正在客厅看着电视,她拿着手机走到阳台,看着电话那端的许落霜笑着说:“你不是说跟我一起看春晚嘛,这样子才算是一起看。”
“姐姐,你好像在阳台。”沈鹭并没有把手机对得很正,所以许落霜可以看到屏幕那端她那边的周围环境,认出了他们家阳台。
沈鹭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个人,继续笑着说:“没事,我在阳台陪你聊会儿。”她想跟许落霜打电话,又觉得当着她爸和她弟的面跟许落霜开视频,只是为了一起看春晚,这属实有点奇怪。
“姐姐,你回去吧,阳台冷。”许落霜说:“如果姐姐愿意的话,我们就通着电话,我想听听姐姐那边的声音。”许落霜想起了沈鹭上次就是着凉导致的感冒。
屏幕那边,许落霜把手机正对着自己,沈鹭只能透过一点缝隙看到她那边客厅的一角,她却莫名地觉得屏幕的另一端很冷清。于是她点了点头,把视频通话转为语音通话,就这么挂着电话继续回客厅看电视。
这个春晚她一直看得心不在焉,她把手机握在手里,只要一想到电话那端的许落霜可以听到她这边的声音,她把手机贴近一点,也能听到许落霜那边的声音,她就有种隐秘的兴奋。
她们的电话一直通到了晚上十二点,两人互道了新年快乐,才挂了电话。
大年初一,逛街的人络绎不绝,街道上的一个角落,几个小朋友拿着小型鞭炮,用打火机点燃然后往空地一丢捂住耳朵。集市里人们挤来挤去挑选着商品,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沈鹭正在和沈逸在集市里面购买年货,准备明天拿去拜年。接到许落霜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一个水果摊前跟老板砍价:“老板,你这橘子怎么能卖五块钱一斤呢,前几天才三块钱一斤。”
老板:“这两天都这个价格,不信你上别家问问。”
沈鹭:“不是,老板你这...等等,我接个电话。”感觉到裤子口袋的手机在贴着她的腿震动,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许落霜的电话。
她立马点击了接听,手机贴着耳朵“喂~”了一声,然后她就听到许落霜说已经到他们楼下了。
她的大脑出现了两秒钟的空白,反应过来后对着手机说:“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老板,给我们装八斤。”挂了电话,沈鹭直接打断了沈逸跟老板砍价的架势,沈逸满脸问号地抬头看着她:“姐!五块钱一斤啊,我们不再挣扎一下?”
沈鹭一边跟老板装橘子一边说:“不砍了,赶着回去。”
沈逸一副见了鬼了的表情:“你还是我那个抠搜的老姐吗?”
沈鹭放下手中的橘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逸身旁掐着他的耳朵瞪着他说:“你说什么呢?”
沈逸连忙求饶:“我错了,我美丽大方的姐姐。”
他们骑着小电车赶回家里楼下的时候,许落霜正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背着她时常背的那个双肩包,一手还搭着一件白色羽绒外套站在楼下等着。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洒在她身上,给她的周身裹了一层毛茸茸的光。
她看着沈鹭,浅浅地笑了笑:“姐姐,新年快乐。”
沈鹭也回了一个笑容:“新年快乐。”
沈逸呆愣地看着她们两,他眨了眨眼,然后这个二百五就凑到沈鹭耳边低声说:“她怎么也喊你姐,那我要喊她妹妹吗。小霜妹妹?”
沈鹭瞥了他一眼,也低声说:“我警告你,别喊那么肉麻,叫小霜就可以了。”
他们进到屋里,沈国伟正在客厅看着春晚的重播,见到许落霜进门,笑着招呼道:“小霜,进来随便坐,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就可以了。”
许落霜对着沈国伟礼貌地点了点头说:“谢谢。”
沈鹭牵着她到沙发坐下。
有时候沈鹭觉得许落霜这人挺神奇的,比如像现在这种场面,换了其他人可能都会觉得拘谨,但是许落霜只是仿若无人般安静地在她一旁坐着,就像在她们宿舍一样,只是沈鹭身边的人换了。
对于她来说,就好像只要沈鹭还在,其他人换成谁了她都可以不在乎。
他们这边的习俗是大年初一不探亲,不打扫。沈国伟坐了没多久被约去打麻将了,沈逸后面也被他的同学约出去打游戏,客厅只剩她们两个。
她们两人终于有了可以单独说话的机会,沈鹭从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然后放到许落霜手上:“你爸昨天晚上吃完饭就走的吗?”
“嗯。”许落霜把橘子掰成两半,另一半放回沈鹭手上。
两人沉默地吃着橘子。
“姐姐。”许落霜问:“你那天在食堂,是想问我家里的事情吗?”
沈鹭微微一怔,思绪往后拉到了食堂里许落霜问能不能来她家过年的那天,她确实是想了解许落霜家里的情况,于是她点了点头说:“嗯,不过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许落霜吃完了半个橘子,指尖还残留着柑橘的甜蜜气息。
“我对姐姐,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她用再简单平淡不过的话语,概括了她父母的婚姻,许淞言和现在这个周阿姨的情况。
沈鹭虽然早就有过一些猜测,但是真正从许落霜口中听到完整版,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心疼。
“姐姐应该不会离开我吧。”许落霜突然转头望着沈鹭,眼神透露着软弱。
沈鹭望着这个眼神,怔愣半晌,没来由地又想起了初见时许落霜冰冷防备的眼神。
她不禁想到了小刺猬,许落霜已经把自己软弱的肚皮毫无保留地留给她,其他人能看到的只有她冷冰冰的硬刺。
她抬手,很轻地揉了揉许落霜的头发:“你才17岁吧,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还会遇到很多对你好的人。到时候你会明白,我只是其中之一,所以,你不要把我当唯一了。”
许落霜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满意她这个回答:“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后会走是吗。”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所以她不想轻易承诺任何事情,她怕伤人伤己。
在许落霜以前的岁月里已经有过太多期望落空的时候了,她不想再添一笔。但是看着她执拗的眼神,她又不想让她难过,于是她说:“我只能说,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离开,而且现在通讯那么发达,保持线上联系还是很容易做得到的。”
许落霜仍是皱着眉,这个回答也没能让她满意:“我才不要保持线上联系,我要天天都见到真人。”
沈鹭失笑着说:“你怎么那么难缠。”
后面,许落霜又缠着沈鹭追问了几遍她以后是不是要离开,沈鹭敷衍了她几句,许落霜被敷衍得有些烦躁了最后丢下一句:“反正我知道你家在哪,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沈鹭苦笑,只觉得无奈。
他们家有两个卫生间,一间在沈国伟的主卧,他平时都是用自己主卧的卫生间。沈鹭房间侧对面也有一间,这是平时她和沈逸用的。
晚上的气温很低,都说北方人冬天靠暖气,南方人靠一身正气。沈鹭家里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以往冬天,刚洗完澡爬上床的时候,她都要先蜷缩在冷冰冰的被窝里瑟瑟发抖一会儿,但是今天却不一样。
许落霜先洗完澡在床上躺着,沈鹭准备上床的时候,许落霜把自己躺过的已经暖烘烘的位置挪了出来,沈鹭忍不住笑了笑说:“你这是在给我暖被窝吗?”
许落霜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柔软的布料掩住了她的下巴,她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着沈鹭,沈鹭被她看得心痒,她一把把许落霜又捞回原来的位置躺着:“躺好,在被子里受一次冻已经够难受了。”
她乖乖地任由沈鹭的动作,沈鹭刚一撤手,许落霜就手脚并用地抱住了她,并把脑袋拱进她的脖颈间,沈鹭转了转脖子,许落霜呼出的热气弄得她的脖子有些痒。
“暖和吗?”许落霜问。
沈鹭在许落霜暖呼呼的怀里很轻地“嗯”了一声,又问:“刚上床的时候是不是很冷。”
许落霜却只是说:“以后冬天我来帮姐姐暖被窝好不好。”
沈鹭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