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瑞盯着那道伤口,陷入沉默。
先前那个可怕的猜想再度疯狂涌现——这家精神病院里的人会不会跟西山坟地里的人一样?
都不是活人了?
他下意识握住程西的小臂。
程西轻轻摇头。
她看生死是观气,活人接触太多死人会被死气遮挡生机,从而看上去更像死人。
但死人再怎么接触活人也不会沾到活气儿。
所以她初见满身死气的腾瑞会看走眼,看坟地里的众人却无一例外都能一眼洞破其真身。
眼前这位管理员肯定是个活人。
男人狂热的目标聚焦在程西腕上的手表上,半晌,他虚弱的身躯终究扛不住超强度的情绪波动,摇晃着扶住旁边建筑门柱,坐到栏杆上。
“我有心脏病,很严重。”
严师:“……心脏病还敢去西山当管理员?”
男人:“死在坟地里总好过曝尸荒野吧。”
他诡秘笑笑,蓦地压低声音:“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会住到这来?”
严师:“懂了,你是心脏病合并精神病。”
程西&腾瑞:“……”
男人没有辩驳,而是又看向程西的手表:“我去上任时已经没几天好活了,有更早的管理员偷偷告诉我,去西山上班说不定能换来一线生机。”
那时的管理员工资还没有现在这么高,男人几乎没怎么纠结就选择了兑换积分。
当积分达到一定数额,空白的页面出现了可兑换商品。
其中就有尚未正式登陆市场的仿生心脏。
男人用全部积分兑换下来。
可他询问了市里所有医院,都无法进行仿生心脏的移植手术。
就在他满心悲愤,以为自己上当受骗之际,他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再睁开眼,那颗市内最资深心脏科医生都无法移植的仿生心脏已经在他胸膛里跳动起来了。
男人从绝望的泥潭中脱身,激动之下大肆夸赞西山坟地管理员的工作有多好。
然后他就被送到精神病院来长住了。
男人满眼羡慕地看程西:“你很幸运,什么都不知道就得了这份天大的便宜。”
程西:“什么天大的便宜,积分明明是我用工资兑换的。”
男人:“……”
程西:“你一个月能兑几分?”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头。
程西:“啧,涨价了啊。”
她的工资是男人在任时五倍,积分兑换上限却是一点没变。
同样都是打白工一个月换三积分,那还不如要工资划算些。
男人许是病发了,反反复复强调积分的可贵。
程西见再问不出什么便带着腾瑞和严师离开。
孙丫头请其他同事帮忙照看,她亲自把这仨人送到门口。
“你们,”她看看严师和腾瑞,最后将目光落在程西身上,“你要小心一点。”
程西:“我知道。”
回程的路上,程西沉默不语。
严师狂抓头皮,最后把夫人的眼珠子抠出来捧在掌心,以精神病人的精神面貌自说自话。
腾瑞憋着一肚子话回到西山上,赶紧给程西戴上罩壳。
“你们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字面是什么意思?”
程西并指在他心口一戳。
腾瑞一僵,仿佛被雷劈中了天灵盖:“那个管理员挨的一刀不是意外?”
程西:“肯定不是。”
一个普普通通的坟地管理员,谁会连个开场白都没有就给他心口来一刀。
而且是在他带着一颗来路不明的仿生心脏到处求医问药无果之后。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要抢那颗心脏。
然而现实却是那颗心脏代替了他原本要罢工的心脏,延续了他的生命。
严师把眼珠子怼回眼眶里:“会不会是白大褂?”
程西:“很有可能。”
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通过工作系统监视程西甚至暗中监视整座西山的人就是程西和严师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白大褂们。
可程西和严师都高兴不起来。
先给人一刀再换心,能是啥正经人么?
就算不想被人发现真身,把人迷晕带走就是了,非得捅死?
还是说他们想借移植心脏的契机做些不可告人的实验?
严师绷紧面孔握住腾瑞的手:“我夫人能否与我重聚就看你了。”
腾瑞:“不找白大褂了?”
严师狠狠抹脸:“我可不敢把我那苦命的夫人交到那种人手里。”
程西的手也摸向骨牌。
积分能兑换市面上没有的仿生心脏,是否也能兑换复活名额?
假如真有名额在手,她是否要冒险尝试?
她也看向腾瑞:“要是能让你目睹一场复活实验,你能学到几分?”
腾瑞顿感头有点重,但他还是笃定回答:“只要能明晰原理,我就能照葫芦画瓢。”
打这天起,程西给自己定了个目标:虽然兑换率偏低,但她还是要把所有工资用于兑换积分。
除了基本工资,她还有完成各项业绩的提成以及节假日奖金。
细算下来,一年就能攒出好几颗仿生心脏,从价值上推算,说不定也能换来一次复活死人的机会。
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想其他门路多多赚钱。
说到赚钱,严师终于想起自己的主职。
他把所有没过期的橙汁都装好:“我得回去赚小费了,不然场子非得被别的低端机器人占领不可。”
腾瑞一个人从破烂中挑拣能回收利用的材料,恨不能长出八只手。
他挽留严师:“要不你留下来帮我,进度还能快点。”
严师瞅瞅那些根本看不懂的电路和芯片:“我是手工匠人,跟这些高科技的玩意隔行如隔山,你实在忙不过来的话可以去坟地里揪那几个游手好闲的小子来打下手,我在山下能发挥的价值要比在这多得多。”
白大褂给之前的管理员换心很可能存了私心,甚至那位有心脏病的管理员能顺利到岗上任都是他们精心设计安排的。
想从这类人身上讨到好处,必定要付出更多。
他们是有求于人,却也不想把自己的小命交到一群真实身份不详的人手里。
既然白大褂的活动范围不仅限于西山墓园,严师有信心能查到他们更多的信息,尽可能掌握更多主动权。
变身大个子的小个子跟随严师一同下山。
程西嘱咐严师下山第一件事先给小个子买条裤子,把那两条过长的腿藏起来,否则黑街那几个被抢了假肢的混混分分钟就得去找小个子的麻烦。
严师才走几天,程西接了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边居然是孙丫头:“你能来保释个人么?”
程西默了默:“精神病院也能保释?”
孙丫头也默了一瞬:“理论上是不能的,但家属可以选择不续费不治疗,精神病院不是慈善机构,会让家属把病人领走。”
于是程西只得再度造访精神病院,并领走被好心路人当成精神病送进来的大黑脑袋。
大黑脑袋一改在墓园时的耀武扬威,像个霜打的蔫茄子。
程西一问才知道大黑脑袋平时也鲜少在墓园逗留,他这外形干别的怪吓人,所以他就去给有钱人当保镖。
昨天他接了个临时工作,去给某当红女明星的站台活动开路。
现场聚集成百上千疯狂粉丝。
有人看不惯他离女神那么近,就匿名举报他有精神病。
女明星前脚上飞机,他后脚就被精神病院拉走了。
倘若这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很容易就能解释清楚。
可大黑脑袋作为一个诈尸的死人,哪敢让精神病院给他做全面细致的检查。
他的抗拒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主治医生想请警方介入,细查下这人是不是隐匿身份的逃犯。
就在大黑脑袋打算使用暴力突围之际,孙丫头认出他是坟地老乡,及时给程西打了那通救命电话。
大黑脑袋往街边一坐,长手长脚缩成一团:“闹这么一通,我工作也丢了。这事发生在我们那时候,我非得把那使坏小子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程西想了想:“我也想挣钱。”
大黑脑袋仰起脸:“你有什么想法?”
程西:“我们去劫道吧。”
大黑脑袋:“……”
程西领着大黑脑袋直奔警局。
大黑脑袋抱住街边灯柱死活不肯走:“咱还没去劫道呢,不用这么着急去投案自首。”
程西手上使了劲。
灯柱肉眼可见歪了一截,吓得大黑脑袋赶紧撒手,慢一点都得赔钱。
他瞅瞅灯柱,瞅瞅程西那还没灯柱粗的小细胳膊:“手劲儿够大的,怎么练得?”
程西:“多拧几个人头就练出来了。”
大黑脑袋:“……”
警局里乱糟糟的,所有警员忙得不可开交。
程西熟门熟路打了两杯刷锅水咖啡,跟大黑脑袋往墙角一蹲。
相熟的警员一边翻看资料一边拐过墙角,被放大的阴影吓一哆嗦。
警员拍拍心口:“怎么是你?犯什么事了?”
大黑脑袋下意识回答:“我们劫道来着。”
警员:“什么?”
程西:“他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
警员:“他不会就是你上任同事吧?长得不像啊。”
程西:“他像不像不重要。”
她站起身瞄了眼警员手里的资料:“我记着你们这不仅有很多无主尸身,还有很多高赏金逃犯。”
警员:“逃犯有的是,可我劝你别打他们的主意,要命的。”
程西在衣服上搓搓手,站得笔直:“你放心,我们只要钱,不要命。”
警员:“……”
大黑脑袋也站起身:“对,我们只要钱!”
警员被他身高震了一下,脑子里闪现大黑脑袋刚才那句话——
我们劫道来着。
合着是跑警局来劫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