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燃烧带出的浓烟呛进他的口鼻中,他明显感觉自己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可他仍是奋力伸手想去够那团灼热的火焰,却有人给了他当头一棒。
织纡猛一睁眼,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自己回到这个地方是打算做什么。
他的视野望向了那片熟悉的村落,用为数不多的记忆去找到那个女孩。
印象里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女孩儿跟樵夫长得并不像,白皙的肌肤、挺翘的鼻梁和伶俐的大眼睛,让她如同黄莺一般可爱,可现在那个小女孩并不在樵夫口中所谓的亲戚家中。
他听到那些人嘻嘻哈哈说着什么,织纡早慧,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尤其那些人手中各拿着几锭成色不错的银子,那个被樵夫称作弟妹的笑得尤其开心。
织纡想赶紧回去告知那个救了他们一名的樵夫,可是那群曾经欺凌过他母子俩的孩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将他打伤了,他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跑回了留岐山上,结果被粗壮的树枝绊倒,直到刚刚听到娘亲焦急喊他。
“织儿,快醒醒,莫要被魇住了。”
带有薄茧的手轻抚上他的额头,似乎在为他擦拭汗水,他能感受到娘亲又抵上了他的额头,为他量体温。
织纡挣扎着醒来,通身清爽,并没有浑身被汗水浸湿的黏腻感。但是双手跟右腿有明显的疼痛,右腿尤为严重,他只能勉强挪动一下,仅仅只是一下,就让他又疼得满头大汗。
见自己孩子总算醒来的妇人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又将棉巾放进盆里濡湿,拎起拧得半干,又俯身为他擦拭额角的汗。
“梦见什么了?”
妇人织婉轻声问道,替儿子擦拭掉汗水后,又抬起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没什么。”,织纡有点不自在的抽回手臂,已经半大的孩子不愿意娘亲还待他像个不懂事的孩童。
织纡活动了下手臂,转而又问:“余叔呢?”
孩子轻微的反抗没有让织婉感觉有什么,她轻轻笑了笑,将棉巾放回盆中,指了指门外,笑道:“跟你姨娘一块呢。”
织纡哦了一声,又看了笑意盈盈的娘亲一眼,有些不忍的地下头去,紧咬下唇。
前两个月娘亲差点被马头村村民烧死的一幕仍旧历历在目,若不是后来砍完柴下山来的樵夫余叔赶到,拼着被全村人辱骂责怪的风险救下他们母子俩,恐怕现在娘亲已经殒命,而织纡也已经被那个满腹坏心思的村长转交给了什么凌族。
余叔不仅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还将他们母子送回了留岐山,让他们回归了玄蛛一族的栖息地。
留岐山物质丰厚,为了感谢余叔的恩情,玄蛛族人热情款待了他,并划了一块地给余叔开采,只要将那些东西收敛妥当拿到集市去买,可以保证一年吃穿不愁。
余叔自然欣然接下,但是上山开采还是诸多不便,他就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自己信赖的弟弟一家。
只是.......
织纡想到这里,又想起那些人口中的话,他本想再一步确定情况去那个大财主的家看看,结果却遇到了那帮混蛋。
他再次挪动被砸得有些骨裂的右腿,疼得直抽气。妇人见状叹了口气,将手放到了被褥上,将他不安分的右腿按住。
“等你姨娘回来了,就能帮你的腿接好了。”
织纡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姨娘是织婉亲妹妹,是世上对他织纡第二好的人。
玄蛛历来深入浅出,本来从不与人类来往,有一个他娘亲受罪就够了,可姨娘偏偏也看上了那个身为人类的樵夫。
两姐妹同样栽入一个坑,怎么唤都不肯爬出来。此时此刻也在浓情蜜意中,虽然族内没有制止姨娘跟余叔的恋情,却也不允许姨娘跟着人类下山。
如果自己将余叔女儿的情况告诉了余叔,那他肯定会立刻下山寻觅女儿,而不能下山的姨娘只能苦苦等待,不知道对方是否还会回来。
两边都是亲密无间的存在,这让织纡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织婉见自己儿子跟个小大人似的,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去捏了捏他的小脸:“担心你姨娘被余叔抢走就不疼爱你了吗?”
“不是。”
织纡被捏着脸,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娘,余叔的女儿...”
“我就知道。”妇人打断道,“不是说了过阵子余叔就去带她上山来吗?你就是不听话跑去看才弄断腿的。”
妇人织婉哀叹一声:“村民不会希望我们再回去的,织儿,别再顽皮下山了。”
“我没有!我只是....”
织纡反驳道。他只是想替余叔看看他女儿过得还好不好。
“就不要给你娘还有姨娘添乱了,这几天好好歇着,哪都不许去。”,织婉敲了敲他脑袋,随即又心疼的抚弄起来。
“余叔呢,我想让他赶紧把他女儿接上山。”,织纡焦急道,他努力躲开娘亲抚摸脑袋的手。
“他女儿现在——”
“我家碧儿怎么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不知什么时候将胡渣剃掉的粗犷樵夫将身姿曼妙的女人迎进门后,自己才跨过门槛。
“小织纡,右腿怎么样了?那群混蛋小子下手可不轻吧。”
“余叔!”
见到樵夫瞬间的织纡一时焦急起来,想立刻跟他挑明情况。
结果他身旁的女人,织纡的姨娘轻轻柔柔哎了一声,似乎有些难过:“织儿把姨娘忘了,只记得你余叔了。”
织纡张着嘴望向自己姨娘,见对方真的像是在难过,便低低唤了声:“姨娘。”
余叔见状拍了拍女人的手背,笑着说:“别打趣孩子了,织纡本来性子就认真耿直。”
姨娘也是呵呵娇笑起来,对着自己姐姐说道:“跟姐姐倒是挺像的。”
织婉被点了名,没有任何怒色,也只是笑笑。
余叔又将目光放回了孩子身上,有些疑惑:“刚才我听到你提到碧儿了,是不是你下山看到她给别人欺负了,你这个伤跟她有关系?”
“她...”
织纡抬头看向余叔,可余光瞥到余叔身旁的姨娘时,又顿住了语句,姨娘现在的目光全然放在余叔身上,就连余叔说话时,眼神也一直在他脸上徘徊不去。
织纡只能说:“余叔你什么时候把碧儿接上山?”
余叔闻言哈哈大笑,蹲下身子来揉他脑袋:“臭小子,是不是看上我家碧儿了?”
“织儿还小呢。”,坐在床边的织婉笑着替憋红了脸的儿子缓解尴尬,将话头抛向了自己妹妹,“织儿是想让妹妹早点定下心来。”
余叔身侧的女人脸微微泛红,挪动几步到了自己姐姐身旁,有些娇羞地推搡了一把:“姐姐说什么呢。”
“说来也是,我也该把碧儿接上山了,差不多过几天就能下山去接回来了,一直放在我二弟家也不是办法。”
余叔顿了顿,转向女人,“我也想让碧儿早点跟你熟悉,我们的事也可以.....”
说着黝黑粗犷的脸泛起了一丝红,竟是不好意思继续说下去了,徒留女人也在一旁烧红了脸。
织纡没啥眼力见,他听到余叔说还要过几天就觉得焦急,想起身拉扯余叔的衣角,“就今天去吧,余叔,今天去。”
“你等余叔把最后一批获理好了,就下山去。”
余叔胡乱抹了一把脸,有些不好意思的屈了屈手臂,让女人依偎得舒服些。
“余叔,就今——”
“织儿。”
织婉将孩子按回了被子,用手捻了捻被角,“别任性,好好躺着,你看又出一身汗。”
“可是,我要让余——”
“织儿。”,织婉俯下身,在儿子耳畔轻轻说道:“余叔现在还听不进去,晚点娘为你劝说去。”
织婉作为织纡的娘亲,自然很快就看出自家孩子的问题,只是现在另外两人明显心不在此,她也只能暂时稳定住身上带伤的孩子,后面再打听具体情况。
果然织纡听到娘亲的话,轻轻嗯了一声,织婉这才放心的直起身子对他眨了眨眼,转身笑着赶客:“好了好了,织儿很快就好了,你们快去外头继续卿卿我我吧。”
“姐姐~”,女人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
余叔则是哈哈大笑,扶住女人的肩头朝外头走去。
织婉目送二人离开后,这才转回头,一改往常的温婉模样,一脸肃然问道:“织儿,出了什么事?”
“娘,碧儿被卖了。”
织纡挣扎了许久,才回答道。
“我听到他们说送去了什么陈大财主家当童养媳。”
织婉如遭雷击愣在原地,片刻后握紧孩子的手,让织纡将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予她听。
半刻钟后,织婉将熟睡过去的孩子手塞进了被褥里,自己则是整理了下衣衫,随即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再阖上房门。
她抬头寻觅了片刻,探查出了具体方位后,就朝刚刚离开的两人追去,右手同时翻飞不止。
须臾,织婉就找到了走没多远的两人,只见她一把甩出手中早已编织好的丝线捆在了那名娇笑连连的女人身上,一把扯向自己:“织岚,回屋里待着,不经允许你不能下山。”
“下山?”
被唤作织岚的女人与身旁的樵夫同时愣住,不明所以。
织岚还在问:“我为什么要下山?”
织婉没跟她废话,将她一把扯到了自己身后,自己则飞身到了樵夫余叔身旁,一把搭住他的肩膀:“余广,跟我去救你女儿。”
“什么?”
余广闻言脸色大变,“碧儿她怎么了?!”
织婉没去看他,反倒回头又瞥了眼自己妹妹,语气沉稳道:“被你兄弟卖给了土财主,马头村村长的直系亲属,陈武陈家。”
“什么?”
余广大怒。
“他穷疯了吗?!”
“姐姐!”织岚喊道,“我也——”
“不行,你不能下山。”,织婉知道她的想法,将丝线捆得更紧,虽然挣脱这个对织岚来说轻而易举,但她的妹妹一向比较听她的话。
“照顾好织儿,我们很快回来。”
织婉强调了我们二字,想让妹妹不那么担忧自己的情郎就此一去不复返。
织岚最终也只能软软应了一声,说道:“姐姐、余郎,你们要带上碧儿平安归来啊。”
织婉听她乖巧听话应下了,就将丝线收了回来,回了妹妹一个温柔恬静的笑。
只是这一笑,竟是就此天人两隔。
碧儿不堪羞辱自缢在陈财主别院厢房,余广得知后失心疯找到陈财主打算杀了他,结果被陈财主的护卫用刀砍得只剩一口气,织婉受累被绑在屋舍外的榕树上不省人事。
等织婉再度醒来时,陈财主家已经被烧了个精光,千疮百孔的余广抱着已经丧命的织岚走出了那座被付之一炬的楼屋,织婉这才晓得自家妹妹并没有听话待着,反倒是偷偷跟了上来,见自己情郎命不久矣便毅然决然使用了玄蛛禁术'千丝引'。只是织岚情急之下收不住能力,竟是尽数承受了余广的痛苦,还将自己全部寿命跟能力尽数给出,自己则是一命呼呜。
得了能力的余广第一时间将陈家与马头村所有有关人员全数屠戮殆尽,可就算是这样逝去的人也终究是回不来。
余广将织岚带回到织婉身边,自己颓然离去。
等织婉再见到余广时,他竟用手生生传统了织婉族人的胸膛,将丝线将他们扎得千疮百孔。
而丝线的另外一头,是早已死去多时的余碧儿与织岚。
夜幕下的余广笑容不再清爽,而是带着诡异的疯狂。
“再坚持一下,只要她们回来你们就可以解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部分进度加快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