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挺上心,这么努力去教导他。”
凌一没啥坐相的窝在一张梨木椅上,觉得这软垫比他店里的沙发还软塌舒服。
深蓝大褂的男人走到钟正站立的地方,心疼的瞧看对方受了惊的小脸,叹道:“因为权势钱财,若不能将它们纳为己有,那最终只会任人揉捏,如牢笼中的蟋蟀无处可逃。”
“我想让他学点本事,最后出去自己营生,但不能过于明目张胆,那样反而是害了他。”,李泫清拢了拢衣袖,看向自己曾经的书案
“我只能让他一点点学会狠厉,一点点抛弃对我的念想,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去。”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珠算只用了三四天就学彻底了,账簿的账经由他的手没再错过,只是他不该拘泥于我这小小的地方,他该走出去看看。”
“他的身契,我压在镇纸下,一直在等他生辰那天还给他。”
收到身契的那天,钟正的脸色变了又变,李泫清帮他将纸张塞进了衣襟之中,让他贴身藏好。
“先别让外人知道了。”
“老爷,为什么...”,钟正的声音明显带上了些哭腔,似乎是难以接受这个生辰礼物。
男人拇指摸上对方的眼角,“别叫我老爷,叫我泫清吧。”
但他很快醒悟过来,飞快收回了手背在身后,“罢了罢了,叫什么,是我糊涂了。”
钟正的生辰是在寒冬的腊月,地处偏南的地方飘雪带雨,比往日还要寒冷,李泫清朝钟正丢去一件裘衣,然后大声呵斥让他滚出书房,不把账算清楚别来见他李泫清。
裹着狐裘的少年怀抱身契跑出了房间,将小脑袋埋在毛皮中让哭声掩藏其中,哪有什么算不清的账,只是他的主子李泫清在跟他撇清界线,让他们形同陌路。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就连潜藏的心思都不可以表露一二,让外人察觉。
“你是知道他对你有想法的是吧?”,凌一饶有兴致的问道,当然答案他老早就知道了,他只是想听听本人的看法。
李泫清恻然,伸出手去想接住屋外的飘雪,可就连这么轻薄细小的物事他也承接不住,那晶莹剔透的雪花穿过他的手落到了地面上。
“小神仙这是在取笑我了,是想说痴心妄想的人不止他,还有我了。”
凌一摆手,赶紧撇清自己:“我可没有这么说,你们爱不爱的关我什么事。”
凌一又探出身子,双肘撑在大腿上:“那你最后是怎么彻底放他走的?我看你好像不太想面对后面的事啊。”
因为场景还没有变化,他们停滞在这个场景很久了。
李泫清走到凌一跟前,对他拱了拱手,温声道:“小神仙已经知道,我只是一缕残念了吧。”
凌一百无聊赖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臂从他前胸穿过直透后背,像是搅浑一团空气般。
“对,早发现了。”
而且估计就是那玉器店老板祁珏提到的百年不散的执念。
“后面若是我亲手将他送走那一切都不会如此这般,正因为留有太大的遗憾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能再次回顾与钟正的过往我已经心满意足,就请小神仙在这个地方将我驱除吧,先谢过小神仙了。”
李泫清拱手道。
虽然不能看到后面是什么场景,但现下还是解决黎福的问题优先,既然是因眼前这个残念而起,那他只要解决掉这缕残念那就可以解决问题了。
“你为什么会进到这副身体里来,又为什么会出不去?”
凌一好奇的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从混沌中感觉到钟正的存在,再一睁眼时已经到了这姑娘的身体内,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自己附到了人的身上,念想中只有找到钟正一事,等受了小神仙教训回过神时才发觉自己的执念已经过深,荼毒了这副身体的主人。可我自己也是才发现自己已经融进了这副身体里出不去了。”
“嘶...你怎么会这样呢,不应该啊,你只不过是一缕残念而已。”,凌一伸手刚想探知李泫清魂体的情况,结果突然地动山摇,一个着急的声音在不断地叫唤。
那个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让凌一瞬间悚然。
那是墨玖在大声呼喊:“——黎福吐血了!”
“怎么会!”,凌一立马站起身子,看向男人,“你做了什么!你对她,这副身体的主人做了什么?!”
李泫清仍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他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摇摇头:“我没做什么,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做的,那是怎么回事?!”
凌一奔出门外,仍是天寒地冻的场景,他想起还吊在树上的白茧。
心下急迫的时候,他最先想起的还是那个男人,灵知。
“阿知——”
“”阿知——灵知!!”
可是根本没人回应他,灵知这次铁了心不与他同行,更不参与他的事,他这次的援手只有他自己本人。
这是前所未有的状况,凌一焦急的原地打转。
凌一在心里默念:有鬼抓鬼,无鬼抓人。
不是人也不是鬼,那是一缕有着强烈执念的残魂。既然有执念那就代表他有放不下的事,那就只有让他放下才行。
凌一冲屋内的男人大喊:“你为什么要找到钟正!”
李泫清茫然地看向他,喃喃自语道:“小神仙你这是要逼我重新面对,我,我,我已经放下...”
凌一冲进去,但是他抓不住对方的身体,只能冲他呐喊:“你没有放下!你影响到了我的朋友,你在害她!”
“重视过去!让我明白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可以吗?李泫清,你不是要找到钟正吗,我帮你找!”
李泫清晃悠了一下,身体似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上。
场景倏地转变,连夜的小雨下个不停,他将油纸包裹的酥饼放在桌案上,旁边压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三个大字:赠钟正。
他来不及等钟正回来,因为这次的粮食走水路存在一定风险,他必须跟船队一块送去,所以他让人等钟正办事回来,让他自己到书房一趟。
那天的雨越下越大,大到像是天宫倾覆了水盆,可船队还是守时照开,只等这场雨下完为止。
他等了半晌,终究没等到钟正回来,所以只能先行离开,离开前他又看了几眼书房的位置,看到门扉掩紧,他才放心离去。
后面的事是他透过别人的视野看到的,钟正回来之后立马奔向书房,可当他抱紧那包酥饼时却被来人打落在地上,那人拉着他往后门方向走。
“快走快走,李地主落了难,他管不了你了,赶紧跑啊!”
钟正还想去捡地上的酥饼,却被那人踩了个稀巴烂。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弟弟!走啊,反正你的卖身契也已经拿到手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等着接班吗?糊涂东西,李家没了李泫清差不多等于是倒啦!”
钟正被他哥哥钟林拉扯离开,有人想来抓钟正,跟他讨要李泫清那些账本,可不是被钟林撞开就是一拳打趴在地。
钟正还想跑回去找那些酥饼,钟林见他执迷不悟的样子只能放出一把火烧了书房,然后扛起他弟弟跑出李家。
李泫清所坐的水船因为海水泛滥的缘故倾翻,全船的人没有一个幸免,知道船只失事的人奔走告知,最后李家所有东西被群起之人哄抢,但因为钟林的一把火,李家最后化为了灰烬。
李泫清的魂魄游荡至此,依附在看戏的一个人身上,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但比起那些,他更在意钟正的去向,但他遍寻各地也无法找到钟正的身影。他知道钟林突然的出现绝非偶然,因为钟正手里藏着许多李家的田契,他们需要那些东西。
钟正这个孩子一向耿直,不会因为是自己的血亲就轻易交出去,加上钟家本性奸猾,李泫清宁愿他干脆利落将东西给出去,才不会为钟家所刁难,他生怕钟正因为这些身外之物又受尽折磨。
所以那个巷子他去了又去,最后他只见到钟家的砖房也被一群乌合之众打砸烧毁,钟家的人全都不知所踪,包括他的钟正。
他的钟正,就此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
李泫清不断徘徊在这些地方,在书房的废墟上,在钟家倒塌的瓦砾上,不断地游回寻找他的钟正。
他想知道钟正是否安好,只要让他知道钟正安好如初,性命无忧便好。
天空一道炸雷,打燃了一棵榕树,火势蔓延的厉害,所有人都惊慌逃窜,除了还等在原地的他。
他听到自己灵魂湮灭的声音,但是火势过后,他依旧停在原地,连鬼魂都不是的他因为思念钟正而存在天地之间,他只是一缕执念。
他痴痴等在原地,等他的钟正回来,他想看到全须全尾的完好钟正,所以他见到路人就会问一声,可从未有人回应他的话语,直到那个美貌非常的青年出现。
那人有一双勾人的桃花眸,笑起来如沐春风让人离不开眼,可是李泫清还是心心念念他的钟正
“请问你有见到一位长这么高,鼻子有点窄,眼睛略微下垂的少年吗?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
美丽的青年回复他说没见过,不过天大地大总有地方能够寻到,青年问他:“要跟我走吗?”
李泫清摇头:“能够找到钟正吗?”
“或许可以,说不准明天就能遇到了。”
青年跟他这么说道:“我叫祁珏,你有点憔悴,我帮你把那些东西弄走吧。”
李泫清按他的意思将手伸给了他,名叫祁珏的青年跟他交握双手后,他能感觉到身体里一些困扰他的暗沉东西逐渐流逝,攀上了青年的手臂,他看到几缕黑烟流入青年的身体里。
“希望你能够找到想见的人,嗯...也希望你早日看开。”
祁珏笑了笑,再次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李泫清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处的废墟,喟叹一声:“走吧,钟正已经不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祁珏珏曾经还是个很爱笑的青年~~
话说能看出李泫清曾经处的时代对应哪个朝代么,其实是民国,但是我想隐晦一点没那么突出。